第二十五章 鬼仙长明
作者:吾道炉灰      更新:2019-07-31 14:25      字数:5646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一位袅娜纤巧的女鬼随众人围观面具摊。

竹意伸手去拉秀月手臂,只觉入手不实,却似有所握。来至避人处,张口就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们的呀!”

“怎么找到我们的?”竹意想二人离开荒庙也有两三日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女鬼。

“就是寻着石林的踪迹找过来啦。”秀月手指石林。石林忽然有一种绕她身后看她是否摇着尾巴的冲动。但忍住了,并提起自己前胸衣襟闻了闻,匪夷所思道:“鼻子这么灵的吗?”

“你才是狗鼻子。”秀月啐了石林一口,并学猎犬的模样,作势咬他。石林配合的向后躲开。

竹意还要问她是何方法寻到石林的踪迹。

秀月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表示不知。解释道:“我醒来后,脑袋里迷迷糊糊的只知道石林在这个方向,便跟过来了。”

竹意只知鬼有自寻冥府的本能,这鬼寻人的本能却从未听说。“难道她真是鬼仙?”竹意闭目灵识探查,并不觉她身上有何灵气波动。正疑惑间,女鬼似享受道:“而且,我身上原本很冷,一到石林身边便暖和过来了。”

石林得意的拍拍胸脯。

竹意闻她言下之意,自己能寻到二人,乃是石林引导。但石林不修佛法道术,又如何会这鬼道?心中疑惑,脑中灵光一闪,忆起前些日子,长江边,自己被那堕魔的修士打晕的前一刻,朦胧中似乎见到石林破禁而出。再联想‘道法天成’四字,正有话要问石林。

忽然身后有人笑道:“要表白也该在私下里,如何在这大街之上说此你浓我浓的话?”

转身过来,见身后立着一位年近弱冠,简衫素履的少年。与竹意一般身高,却较之壮实许多。抱拳上来,与几人见礼道:“小可昆吾氏,单名一个子字。适才乃是玩笑之谈,切莫怪罪。”

又是昆吾氏,竹意自然不知这昆吾子便是前些日子,双峰中昆吾文奇的胞弟。只想起今早撑篙人满脸羡慕的谈论昆吾氏及刚才众人争相买面具的场景。只道昆吾氏仅是本地的名门望族。但见他施玄门之礼。心中细较一番,身子有意无意上前一步,掩了女鬼半边身子。如实告知了自己与石林的身份,对女鬼却只字未提。

自他二人进城,便有门人报知昆吾子父亲,言道两个不知门派的少年修士乔装进城,不知何路。其父本觉不足为虑,只派门人跟踪。昆吾子听是别派年轻修士,心生交结之心,遂偷偷跑了出来。自然不知竹意话里的雪翁及周长青是谁。只当是隐居在哪座山里的前辈,‘怪倒面生,原来是隐居的二老高足。幸会幸会。’嘴里喊着客套之词,眼睛觑着秀月,眼中一丝惊讶闪过道:“原来不是人。”右袖取出一扇,刷声展开,左手食指携真元无声厝入扇骨,只见扇面上的山水一阵扭曲,糊成一口黑森森的圆洞。“好个女鬼,青天白日之下竟敢诱我玄门师弟!”就要掌扇去罩秀月。

竹意,石林喊着,“且慢!你要做甚?”石林以臂出寅虎扛鼎势将昆吾子左臂架住。竹意随之左手菩提诀,气化小菩提阵将其宝扇弹开。女鬼亦顶不住佛法菩提的驱魔之力,身子飘然而起,被石林拉在身后。心有余悸的握紧了石林的手。

双方真元一交便散,周围已有行人望向这边,但面具摊前确实热闹,吸引了大部分行人的注意力。都以为这边只是小儿取闹,便不在意。

昆吾子见他二人如此光景,心里已知此事蹊跷。

放脱了手,腕骨处隐隐作麻。这是真元碰撞而不敌,遂出现混乱之故。

昆吾子心内不禁惊惑,自家所修道术之本乃身外身法,而身外身法以真元化分身,根基便是浑厚的真元。自家历代修士无不日修夜练,便是熟睡中亦以秘幻之术增强自身真元。且族内时常祷天祭祀,明里是为保一方土地苍生。实则是祈天地气运泄于此间,供族人修炼。真元之厚应较别派数倍有余才对。而眼前这个小和尚的真元为何比自己还多?

他人生于涪县,亦长于涪县,年过弱冠却从未去过别地。但往来同道修士,上手切磋的,即使年长一轮者,虽能于道法上,取巧胜昆吾子。只真元相较的话,无不完败于他。遂其人颇为自负。今日陡见石林,年龄不及自己,真元却在自己之上。

昆吾子不免惊奇。更奇的是,另一个少年并非和尚打扮,却修菩提法,这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仅有能修的佛法,若想于此中证道,非重入轮回,且待来生有高人接引,落地即修炼先天大乘佛法才行。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如何修此险道?

昆吾子越想越迷,正思索间,石林喂了一声,正色道:“想你昆吾家也是江湖有名望的,为何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她?”

“奇了,奇了!”怪事连连,昆吾子不禁笑出声,“即是人得而诛的鬼物,我为何不能拿她?看你二人修为不弱,如何连个女鬼也分辨不出?”

“是不是女鬼,我们自然分辨的出!”石林有些怒目。

竹意和场道:“这世间人分善恶,鬼亦有好坏之分。我想你是名门之后,应知此理。她虽是女鬼,却未曾有过害人之举,你虽能卫道除她,但心中不觉不忍吗?”

“这白日里现身的鬼还能清白。”昆吾子道,“我看你俩定是被这女鬼迷惑了心智。”

二人还未回答,秀月忽然跳出来,苍白的脸蛋都气出了人类似的血色,抢白道:“我才没有诱…他们。你才是坏蛋呢,我都死了,你还要欺负我。”说着就要流泪。

昆吾子可从未遇过如此楚楚可怜,还会耍赖的鬼。

竹意道:“就是,人都死了。那么伤心的事,你还张口闭口女鬼的揭她伤疤。而且,她也没做坏事,你还要持道除她。”

“我!”昆吾子一时语塞。

秀月却哭着小声道:“也没多伤心,反正都不记得怎么死的了。而且,现在也挺好的,想去哪,唰一下就到了,跟神仙似的。”说着,竟差点把自己哄好了。

“我说她是鬼仙吧。”石林话刚出口,便知有失。心中懊悔不该将她是鬼仙一事合盘托出。

昆吾子心知,鬼非无智而无为以达不争终成鬼仙。实乃生前有超然之志,死后做鬼也能内守神识,不与物竞,不入人世,于静默处修行,方成鬼仙。

“哼!”这类貌似清纯的女鬼最会装傻勾引人,看这两位小道友五迷三道的样子…唉真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呀!

不便拆穿,但也不愿袖手,昆吾子道:“既如此,我家就在前面,正为这一方风调雨顺以戏祈雨。所以几位师长及青涟峰数位江湖中有名号的道长都在。你敢随我前去,让他们评定你是不是鬼仙吗?”

竹意恐怕知道秀月是鬼仙的人越多,她越危险。遂一口回绝道:“我二人奉师命,一路向北行作功德。恕不能久留。”

石林亦知竹意怕别人觊觎秀月的灵力。冷道:“秀月是不是鬼仙何须你们评定?”

青春少年认死理似的执拗令人气到发笑。

“去就去!”秀月却丝毫不惧。

“哎呦。”昆吾子忽然不知她是真自投罗网的傻,还是自信到有恃无恐。将身一侧,摆手道,“请吧!”

竹意石林二人无奈,看傻子似的看着秀月,也是想知其到底非为鬼仙,不再推辞,随行而去。

那边面具摊主由人缝中忽然伸出脑袋来,喊道:“那位女郎!面具…五个铜板!”

秀月猝然把面具藏在身后。

昆吾子哈哈一笑,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随手撒出一串铜币,径落摊桌,“莫找了!”

在众行人相送的目光中,几人去的远了。人群中忽有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问道:“那个姐姐是鬼吗?怎么没有影子。”

“瞎说。”旁边拉着他手的妇人道,“青天白日的,哪有鬼!”说着,紧了紧衣服,念了句佛。

一路东去,两边熙来人往,百货皆有。竹意是没见过世面的,左瞧右看,无一物识得,亦无一物敢碰。石林瞧的热闹,觉一物新奇,便拿起看看,反复把玩几轮便又觉无聊。弄的店家徒费口水,但碍于昆吾家面子,不敢造次,只插手白眼看他。

秀月一时瞧得头晕眼花,但女人的占有欲与生俱来而且得天独厚不随日月消逝,较男子尤甚。即使死去成鬼,亦不消减。这可苦了看去最闲,其实脑中最乱的竹意。怀中沉重的货品,渐渐把脑中眼花缭乱的街市压成缝,一条条由货品堆积而成的缝。

谁说管中窥豹者目光狭隘?竹意便可眼观六路,亦步亦趋,走的四平八稳。

这世间,唯心平者可陪女子逛街。或者,有钱者,昆吾子大方的饶有兴致的承担了女鬼的所有花销。亦或,闲情者,石林显然比秀月还要好奇,上窜下跳的把玩各色货品。不过,以上须皆为修士。

前面已有锣鼓响动,不用昆吾子带路,几人寻声而去,来到街市的尽处。前方已起了高台,台上正有角佯扮挥鞭打马。

竹意想到那日在屏山镇看戏,戏台四周围了半圈的看客。可面前这个戏台,四周空空如也,了了无人。遂问昆吾子为何没有看客。

昆吾子道:“祭天之戏,凡人如何得座?”

“规矩真多。”石林口直。

昆吾子向台前十丈外的两侧几栋二层木房指道:“人都在那藏着呢。”

人头攒动,却静而无声。偶尔几起叫好声亦只是在台上角们歇息时点到为止。这些,是有素质的戏迷。

此时台上正是武戏马战,两人即代两军,分立两边怒目而视。突的战鼓雷响,两根马鞭空挥,二人双刀相向。虽是两人,刀来身退中,却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虽是既定的套路,却也看的人热血沸腾。楼上众人不禁屏息凝神,双手于胸前抓着,仿佛欲为那一刻的胜负而随时准备鼓掌。

“好吵啊。”秀月捂着耳朵,嫌弃的不去看台上。

瞬间出戏的昆吾子口中啧啧道:“真是个没见识的女鬼。这叫热闹!”

秀月秀目怒起,直勾勾的看他。

“怎么还敢看他,不知死活呀。”石林嘲讽似的,双手忙掰着她的脸,别向一边。

昆吾子气的面色发青。闷头来至一座高墙大院门边,左面隔楼送来戏文,右面便是红漆的石墙。高愈三丈,任左面楼上何人,莫想看到墙内分毫。

门大敞着,并无门丁看守。几人抬腿进去,迎面便是一座高檐的影壁,上面满满当当绘了鬼谷子云梦采药图,云深缥缈,巍峨耸立的云梦山中,鬼谷子一袭青衫,踏云而上。

几人恭敬对影壁作礼,秀月却觉心神虚荡,不敢直视。

昆吾子正欲带几人穿廊过往后院。前面转角处忽有人语道:“如此,孽徒王文的行踪便有劳众位道友费心了。”

“道长放心,若其过往广汉附近,我们定设法将其留下。报知贵教。”

说话间,几人见门内转出一位四十上下的灰袍道士,身旁立着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儿。昆吾子知他是五老峰真衣道长,忙施礼口唤,“师伯。”真衣点点头算是回答,携身旁少年越过众人后,右袖微蓬,真元游离于外化作一张巴掌大小有形无质的阴符,将二人身体一绕,真衣似背生双翼,一声清亮后,二人破空去了。

经过竹意身边时,竹意分明见到那年轻男儿眼色惊讶的紧紧盯了眼秀月,便被真衣道长拉走了。

“人龙境。”门后又转出一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白衫动如拂柳风,丰神俊逸。身拔仿若临崖松,虎步龙行。

昆吾子唤他兄长。他笑着道:“你去哪了?母亲到处寻你呢!”再看向竹意,石林。陡然道,“两位看着面熟,可是萨满教弟子?前些日子,贵派于双生崖中收伏妖兰时,我也在场。”此人便是昆吾文奇。

但那日昆吾文奇站在众宾之中。竹意,石林二人并不识得他。却依然施礼唤了,“师兄。”并解释了自己并非萨满教弟子,报了家门。

昆吾文奇知道周长青,却不知雪翁是谁,拟以为亦是某个隐士。便诉了敬仰之词,问道:“两位师弟为何会来涪县?是与舍弟有约不曾?”他见昆吾子带他二人前来,遂以为三人旧曾相识。

三人异口同声的否决。昆吾子解释自己上街偶遇二人,并附耳说了什么。

昆吾文奇却只笑了笑,他早见三人身边的女子有形而无质,显非人类,只是并未点破。此时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知鬼物一流的善恶,非有**力之人不能分辨。寻常修士难断其性,亦无力,法开冥府,送其入冥界。便索性将其勾销,反正其本非阳间之物,如此做来不损功德,也免了祸患。遂对三人道:“此事倒也简单,既然难辨此女鬼善恶。不如就让愚兄开冥界之门,送她入轮回去吧。”

竹意原本便想送她入轮回,奈何自己境界不如,无法开冥府。听他如此说,十分赞同。只是见他年龄不足三十,不信道:“师兄有此法力?”

昆吾子哈哈大笑,道:“你不信我哥哥?他可是昆吾家不世奇才!”

昆吾文奇止住他的夸赞,负手而立道:“初融阴阳,或可一试。”话刚出口,眼神直透过来。迫的石林身后的秀月魂体一晃,“哇!”的一声,竟尔哭出声来,梨花带雨的死死抓住石林的胳膊,把刚才要来对峙的无畏一股脑全抛开了。“他的眼睛好可怕…”指着竹意抱着的自己挑的各色玩意,看毒物似的,“这些你买的,我不要了!还给你。”

竹意不知他兄弟二人附耳说了什么,见秀月害怕的举动,以为昆吾文奇欲以道法强抢秀月灵气。将怀中各种盒子向地上一掷,肩膀抖过,封斋连鞘握于掌中。“你说要助她入轮回,如何出尔反尔想要抢她灵气?”

封斋在手,剑上无形气机勃发,与昆吾文奇放出的元神甫一交互,旋即各自收回。

昆吾文奇身躯一震,面色奇怪的盯着封斋剑。他本以瞳力施威探察这个女鬼灵气恢恢,博而内敛,确有鬼仙之质。欲收回元神之时,恰与封斋气机相撞。

“这元息如此浑厚。”昆吾文奇想起那日双峰中,萨满教能以此剑为阵眼伏收妖兰。便知此时这份与自己元神相撞的元息乃石剑所释。不禁慨叹神妙。

他本磊落,自觉冒失后,致歉道:“恕愚兄莽撞。适才舍弟所言,这位女子乃是罕现人世的鬼仙,我一时好奇,所以未经同意便放出元神探她灵气。”

秀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胆战心惊的执意要走。石林护着他,小声与竹意商议道:“我看他们另有所图,咱们不如现在走吧!”

竹意也正有此意,听对方言语歉疚。自己便收了封斋,拱手道:“既然你已测得她的灵气,便知她是鬼仙,并不会害人。我们着急北上,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昆吾文奇拂袖挡住要拦他们的昆吾子。眼神掠过秀月,心中着实不知这女鬼是装作害怕还是真被自己元神吓到。亦拱手道:“适才无意冒昧,还请见宥。既然二位执意要走,我这有一物,便赠予二位。聊表歉意。”说着,袖中取出一卷尺余的白纸,双手展开,待众人看清后方继续道,“你二人涉世不深,此去北行,与鬼仙同伴,多有不便。这是本家秘法所制符图,专能藏神匿形,必要时,就请鬼仙藏身其中免惹麻烦吧。”

竹意见那画上寥寥数笔青山,一簇攒花掩着正中一个比山还大的窗台,其余别无他物。双手接过来,到声谢,便于石林,秀月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