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个骑马的姑娘。
他伸手在眼前遮光,两人两马又接近了一些,终于稍稍看清来人的打扮。
一身沉稳干练的黛蓝色,在夕阳的映衬下被镶上一道灿灿的金边,加上强烈的眩光,像是自带光环的人。
见她的穿着气质,肯定不是乡下姑娘,倒像哪家的大小姐。
方才在出城的路上经过些大宅,也看到几个身后跟了婢女的小姐。
而这人骑马的动作非常老练,瞧着不像是什么温婉的大家闺秀。
所以这姑娘要去哪儿?
将离又回头看看,再次确认了道路的情况。
这里只有一条路,自西从九原城出来,向东直直通往工坊,自己就是从东边来的。
过得工坊围墙,后面便是植被茂密的山坡。
若这姑娘不是去工坊,难不成是个山上的猎户?
两人渐近,将离拉着缰绳向右侧稍稍避让。
这路不宽,但足够两匹马并行。
这时对面的白马也被主人牵动着靠向左侧,迎面朝向将离而来,似是故意要堵他的路。
搞什么?
不过眼下也有可能是这姑娘没控制好,马儿自个儿跑偏了。
将离没多想,又让自己的马转向另一边。
果然这回对面的那姑娘也没再迎过来,好像还加快了速度。
又接近了一点,不到二十米了。
将离见她把手伸进袖口,也不扶缰绳,就这么揣着。
纯用腰部的力量稳住马背上的身体,顿时觉得她有点厉害。
自己也想试一下,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没有马镫的马骑着不太熟练,这时表现出手忙脚乱的话还挺丢脸的。
将离在想着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毕竟这一带算是自己的地盘。
如果是要去工坊的话,看看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好——
头顶猛然呼啸一声,破风掠过一展灰白相间的羽翼,是刚刚阴魂不散的那只鸟。
不,隼。
这家伙现在有了落脚点——那姑娘的左臂。
将离这才发现原来那姑娘的左小臂上,戴了一只很厚的皮质臂甲,原来是落隼用的。
隼的体型小巧,模样却凶狠,背羽呈灰褐色。
肚子倒是白白胖胖,还有浅灰色的花纹,黄爪箕张,紧紧抓嵌进臂甲里。
一对直勾勾的黑色眼睛描着明黄色的边,钩喙尖锐精巧,绝对是撕扯猎物的利器。
将离下意识地勒马止步。
此时再看向女子,见她眼中闪过一抹凶光,眉宇间的神态似曾相识。
明白了。
昨晚的刺客,今天是来抢剑的。
应该还会顺手杀了自己,或者先杀再抢,反正都一样。
唉……老远见到就该想到的。
光盯着人家看,现在后悔了吧,没让武舟跟着,工坊也有一段距离。
自己这马有点老还有点肥,平时是拉货用的,肯定跑不过那匹健壮的白马。
他伸手扶上剑鞘,右手还没来得及按上剑柄,女子便突然策马狂冲过来,臂上的隼同时腾空直蹿而上。
胯下的马受了惊,喷喘出几声鼻息后,踏着碎蹄开始倒退,缰绳已经稳它不住。
距离很短,攻势迅疾。
女子伴着稳健的蹄声冲抵至眼前,握紧袖中短剑的右手只要即刻挥出,将那贴着膏药的人头削去,便可雪了这夺剑的耻辱。
这匹老马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袭来的腾腾杀气,空中滑翔而过的隐隐杀机,以及背上之人的茫然无措。
它此时很是烦躁,背上的窝囊废既不逃跑又不出剑,该不会是被那妮子给吓傻了吧?
老马恨铁不成钢地嘶鸣一声,突然腾身直立起来,把将离狠狠地摔落。
没有马镫,还没拉着缰绳,主要还是靠地心引力,他自然顺着马背滑落下去,仰面后坠。
将离觉得这一过程极其漫长。
除了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自己甚至还看清了每一根向上飘动起来的褐色鬃毛,飞舞的缰绳,尝试去抓住马鬃的右手。
看清了那一道刺目的白光是如何从马颈的一侧、以斜向上的方向划到另一侧。
看见了马皮的暴绽,肌肉组织的剥离。
随着白光同时飙出的点点马血,那后面是女子蕴着怒意的脸……
啧,好看。
接着看到了紫云晚霞,空中的啸隼……
倒地是门技术活。
熟练地掌握摔倒技巧,不仅不会在与敌人的搏斗中受伤,还能为自己接下来的进攻作铺垫。
在将离向后坠落到马腚的位置时,他发觉不能任由身体这么直直地仰倒。
不然很可能就是后脑着地,然后颈椎再被自己的体重给活活压断。
可这发狂的老马没给他留下任何思考余地,比瞬间还要短的时间,仅靠着上辈子残存的条件反射来保命。
将离奋力往左扭身,左脚脚踝向内使力侧踢马肚。
通过相对力量把自己给蹬出去,总算落得一个左肩着地。
再趁着惯性侧滚几周,尽可能地远离这只脱缰的疯马。
唉……滚多了。
翻滚中又经历了一阵不小的颠簸,耳边传来沙沙的碾草声。
鼻子里呛进带着谷壳味儿的碎屑,纤细短小的根茬完全抵挡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的躯体。
只滚到半路,将离就知道自己从道儿上滚进了庄稼地,压平了一溜儿的秸秆。
等惯性用完,身体渐渐可以被控制住。
而后侧趴在田里,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朝道路上望去。
那女子骑着马还在一路小奔,只是开始减速,看样子是准备掉头回来。
她轻甩了一下短剑,将剑身上沾染的黑血挥出,洒到离路边最近的麦田里。
再看老马,仍然昂首,两眼木然。
脖间像汹涌的瀑布一样哗哗喷淌鲜血,流了满胸满地,让夕阳照得红光璀璨,看来是被划断了动脉。
老马刚才的那一跃起身为自己挡了剑。
它跟将离才刚刚认识,应该不是护主,只是被吓得站了起来。
唉,谢了老兄。
将离在心里隐隐叹息,知道这马活不成了,但不知道它……
我去,头都快掉下来了。
老马微微扬起着的马头,开始以一种异样的形态向颈后折过,咽喉处豁然咧开一道喷着血的缺口。
这处伤口经快剑削过,断面很齐。
但随着马头后仰,剩下来的皮肉渐渐被撕开,足足裂了快一半的马颈。
脖子里的各种管道噗嗤噗嗤着伸出头来,隐约露出白森森的颈椎。
即使这么惨了,这老马还晃晃悠悠地歪了两步,接着马腿一软,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马头却是迟了一秒才被身体拽到地上。
两者几乎是分离的,但半连不连,形成一种扭曲诡异的形状。
而这马头还与颈子连着的唯一原因,就因为女子使的是短剑。
若她用了长剑,那没准自己的脑袋会随着马头一并给削了去。
白马已经掉头过来,它的胸口也沾上了斑斑血渍。
所以……
这个时代的人会给马洗澡么?
看到那女子正盯住自己,将离强撑住踉跄着起身,还好没有骨折。
第一时间的自我诊断,应该是多处软组织挫伤。
又因为没有进行足够的热身而突然爆发,左边大腿抽着筋,腰也拉伤了。
而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要装作自己很淡定的样子,给她一种“你伤不了我”的错觉。
但将离现在连站稳都很勉强,更别说跑了,任何强装出来的德行都是自欺欺人。
女子一跃下马,那动作轻盈潇洒,沿着田垄执剑走来。
将离干咳一声,多好的姑娘,当什么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