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还没说一会儿,房门外便传进了极轻的声音:
“九原君,夫人,酪酒端来了,请问九原君是在小室品尝还是去客间享用?”
是云娘的婢女珠儿。
将离前脚刚进房间,她后脚便上了二楼。
见九原君来找夫人,自己不便打扰,其实方才已经在楼梯口候了一阵儿。
以往公子来夫人这里小坐,并不常开口。
大部分时候只是朝着窗外发呆,偶尔对酒食评上两句。
有时坐上一天,有时只坐得半个时辰便又离开。
珠儿觉得公子将离心性寡淡,与那些流连女市、拈花弄柳的楚商公子截然不同。
来九原的一年多,从未听说过有关他的风流韵事。
看他每次来时那种漠然的样子,对自家夫人应是没有念想的。
夫人说过,他是王族封君,是当今秦帝的长兄。
作为市籍,能与他说上一两句话,便是可贵的了。
也只盼他常来小坐,能为他斟上一杯酒,听他说两句话就好。
而眼下这九原君居然进到夫人歇息的小室,呶呶不休地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夫人又是言笑晏晏,九原君还拿克儿小公子打趣,珠儿知道二人的关系看起来有些进展。
作为奴婢心里应该高兴才是,但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适才谦叔在楼下向珠儿招手,他等了半天,九原君的酒水实在不好怠慢,跟上面打了手势,让珠儿去通报一声。
此时小室中传出九原君的要求:“找个酒囊灌上吧,我带回去喝。”
“诺。”珠儿转身走向楼梯,跟下面的谦叔转述。
“叔叔走啦,过两天再来看你。”
将离说着又摸摸克儿的头,缓缓在榻边起身。
“公子这便要走?”
云娘也很自然地为他整理袖摆,动作极轻且慢。
将离点点头:“嗯,下面还有好些人在等着我呢,还不太习惯让别人跟,跟个导游似的,都有些不想带护卫了。”
“不带护卫?若是刺客再来伤了公子……”
“不会的,为了那把剑的下落,她不敢的……应该吧。”
云娘垂下目光:“既然公子已有打算,妾身也只愿公子万事小心,去危就安。”
“嗯。”
正要走向屏风又折了回来,将手腕上的布袋递到云娘手里:
“这个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克儿也可以稍微吃一点了吧,甜的东西记住不要多吃啊,会变胖的。”
云娘露出一弯意会的浅笑,向将离欠身道:“妾身谢过公子。”
将离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眼榻上酣睡的孩子,深吸口气,转身绕出屏风。
见九原君终于出来,珠儿在门边朝他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公子,公子的酪酒谦叔已经去准备了。”
“有劳。”
珠儿看着灵巧精干,头顶两个双丫髻模样可爱。
只是眼神有点凶,似是个倔脾气,应该还挺护主的。
听刚才云娘的只言片语,这丫头很能干,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琐事。
留在身边倒也令人放心,此时已经进屋小声念叨些什么了。
将离刚出房门,还没到楼梯口,便听见楼下有两人在呼来喝去地嚷嚷,正被楼下值守的少年护卫和谦叔拦住。
“……什么叫不见?本公子这么大老远地跑来,你跟我说云娘不见客?不见客还开什么酒肆?
“客人来了东家都不出来招待一下,这难道就是你们天秦人的待客之道吗?”
“掌柜的怕是不认得我这位兄台,他可是出自南楚景氏一族,祖上曾任南楚柱国,哦,就是你们天秦说的大将军,当世显贵,可千万怠慢不得……”
谦叔向两人作揖道:“小人见过公子,若二位是来用食品酒的,云中居自当不会怠慢。
“只是公子远自南楚而来,想必是不太了解云中居的规矩,我家夫人正待贵客,不见旁人,还请二位请回吧。”
“贵客?”
那个景氏公子扬声反问:“什么贵客?有比我还贵的吗?”
说着伸头向楼上望去一眼,刚好看见正在下楼的将离。
景公子见这人轻缓着步子下楼,也像是谁家的公子,但衣着式样简单,与自己肯定是不能比的。
又轻蔑地翻了他一眼:“就这还贵客?”
将离听出了个大概,先前略闻得一些云中居的这类事情,估计又是来烦云娘的。
不过谦叔和两个少年侍从能护云娘周全至今,对这种客人应该也是有点手段。
自己是客,此时不便多话,只是稍稍看了一眼这俩南楚国的锦服公子。
高冠镶玉,衣着华贵,纹样繁复,玉佩、香囊、佩剑一样不少,看着有些浮夸。
见将离下楼,谦叔向他行礼后,又让伙计拿来装好酪酒的酒囊交给宋桓。
宋桓随了伙计去柜台记券,将离便从两个南楚公子身边径直走过,到大厅去等他。
厅里三三两两坐了几桌,都是些吃酒闲聊的。
听见后厅传来些骚动,他们也知道是什么事儿。
这些人自己求见云娘无望,便盼着那些闹事的能成功,好给自己瞧个热闹,窃窃私语了起来。
景公子伸手指着将离,冲着谦叔问:“他都能上二楼,凭什么我们不能?”
谦叔面朝这人,却是向着将离的方向拱手说道:
“能上二楼的客人并非只凭身份显贵,且还需了解此人的风评德行、才学修养,更是要看夫人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什么意思?哈,我懂了,难不成那人是云娘的姘头?原来能上二楼的,全是来干活的。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今日倒是亲眼瞧见了,当真名不虚传啊!”
少年护卫听得此言脸色一变,往前冲上半步,却立刻被谦叔拦住。
虽然谦叔也是满脸怒意,连胡子都飞扬起来,但仍是强压着情绪:
“请公子休要胡言,身为南楚显贵,却口出妄语诋毁清白人家的夫人,实在是令人为之汗颜。”
“你汗你的,我说我的,看你天秦律法虽严,难道还能因为一句戏语将本公子抓起来不成?”
“还请公子自重,如若执意这般挑衅,影响本店经营,那小人便只好去请列伍长来处理此事了。”
“哼。”
景公子见纠缠无果,但也不愿惹上麻烦,便甩袖走开。
袖口扬过谦叔面前,还边走跟身边的同伴谩骂着:
“什么清白人家?我看就是一个娼妓,谁知道她这些家产是睡了多少男人得来的,本公子还不稀见呢,别污了我的——”
“且慢。”
将离出口将他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