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阁下敬启:
精铁百炼,当世鲜有,阁下之剑,天下无二。
在下闻得此剑甚要,关乎阁下之声名性命,在下只求自保于世,又知阁下寻剑心切,特命人拆剑。
此鞘中为假剑真柄,此法可暂缓你我二人之难。
阁下以真柄示人,旁人方知剑已被寻回。
在下暂代管剑身,待日后冰释定将奉还。
将离敬上。
切记切记!勿要拔剑,以免让人——”
绢布就这么大,后面写不下了……
将离花了两盏油灯的时间写成这样,还在木方上打了几遍草稿,写坏了三片绢布,已经尽力,看不看得懂就随缘吧。
这封绢书是那晚夕雾潜入寝室有了那番探讨人生方向的对话之后,将离才决定要写的。
他当时自省了一下,人家姑娘也不容易,杀你没杀成,还让你把代表身份的剑给夺了,这是比警察被夺配枪还要大的耻辱。
现在弄了藏剑的一出,听说都传到咸阳那边了。自己命算是暂时保住,但只怕那姑娘的命是要保不住的。
便连夜起来磕磕巴巴写了这信。
至于剑是什么时候被分的家,那自然是他去工坊的第一日。
正因为那把是锻造而成的精铁剑,剑柄为木质,才得以拆分,要是一体铸造的合金剑(青铜剑),还真拆不了。
当时工匠们说这么好的剑拆了可惜,将离好一番地劝说才让他们出手,当然是起了誓绝不说出去的。
拆剑不费时,在柄上改装一把普通剑身也很快。
当日离开工坊的时候,将离身上挂的就不再是完整的真剑了。
这就是后来为什么,在田间遭遇夕雾的时候,将离一直磨磨蹭蹭没有拔剑。
剑身是工坊里找来的废剑,只要出鞘,一眼就能识破。
真柄的假剑就被将离藏在书房书架的后面,其实也不算藏,就是往背后那一拳宽的间隙里塞了进去。
但想再拿出的话,便只能费力将书架移开些。
想那刺客肯定会趁了某个机会来府中翻找,这种位置难免被找到。
将离也没指望这剑会藏多久,毕竟真正的剑身不在这里,只是想让那刺客看到信而已。
宋桓看看方才用饭的案桌,走去两步再回头看看书架,问道:
“书架虽然被移动过了,但歪斜甚微,连仆都不曾察觉,公子竟一眼看出?而且……
“公子先前是坐在案桌边的,这二者间相距足有十多步,难道那时就已经知道书架后的剑被取走了么?”
将离笑了笑:“其实隔着那么远,根本就发现不了它歪了,而且这书架怪重的,不好每来检查一次就费力挪开,就想了个偷懒的办法。
“你看哈,每格中的简牍都有特定的数量,且都是单数,比如这里是五卷,这里是九卷,而这里……之前是七卷的,现在变成了八卷,我老远瞧着数量不对,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叫人来整理,若只是扫尘的话,那应该不会动简,更不会将位置摆差。”
宋桓点点头:“啊,原来如此,可如果那刺客翻找书架后将书简归于原位,那公子不就发现不了了么?”
“这个嘛……你来看。”
将离朝他勾了勾手,指着书架侧面的底边又道:“地板的这条缝隙,我每天都会来看一眼。
“昨天回得晚了就没来,弄到现在才发现,书架底边原先是与这条缝平行的,你看现在都斜成什么样子了?
“虽然远看书架整体不觉得歪得明显,但放到这种细节上却是一目了然,也算是个双重保险吧。别说我强迫症啊,只是一个习惯。”
前世作为卧底,将离处处谨慎,自己的哪些东西被人动过了,是不是被人跟踪了,身份是不是被怀疑了,这些都有一定的细节作为判断依据。
还会遇到比较复杂的情况,比如那些明明翻过你东西却又小心翼翼放回原位不让你知道这东西被人翻过。
这些人甚至还会谨慎到先拍一张照片作为之后归位的对比,或是已经怀疑你身份但又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反将你一军的,这种时候就要做两手准备。
自从来到天秦,形势远比此前轻松了太多,将离本也是带着吃吃喝喝的心情来享受生活的。
但习惯已经养成,不光书房,君府中自己常去的地方,他也大都留心了细节。
目前唯一感到棘手的事,就是那刺客。
不过既然现在剑已被她拿回,也应该已经看过信了。
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建议买不买账,不买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可宋桓好像还没听明白,将离说罢便往屋外走去,他便立即跟上,跟着主人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散步消食。
每当想到那个刺客的时候,将离就会来一套拳。
先是快打的擒敌拳,而后又是基础八极拳,算是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理安慰,就像没有复习的考生在考场门口抱着书狂背一通。
现在他与这副身体已经磨合得相当协调,一招一式都使得顺畅自如。
呵声铿锵有力,连院中值守的护卫都不禁偏头观望。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拼的都是人数,军中训练多为阵法配合。
而单兵训练则是刺剑、射弩或驾车,像这种赤手空拳的也有,但并无系统的招式可言,基本都是大力的正冲拳。
如果在战场上落了单,还没了兵器,那也不要想太多,会降龙十八掌都没用,等死就好。
不过能打出一套系统的拳术,在平时看来也具有一定的观赏性。
宋桓最初见到公子打拳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不上规矩的护卫在君府院子里开练,发现是自家公子的时候,那表情可以说是相当震惊。
自己从小被送到公子身边侍候,知他从来不好武艺,遇事不争,无欲无求,连被发到九原就封也不存半分犹疑,几乎是下诏的当天就卷了铺盖北上。
而现在居然在打拳,像是突然一下就会的。
宋桓已经不愿多想了,公子近来变化太大,而这样的公子总比先前那个郁郁寡欢的颓废公子要好得多。
……
次日放晴,秋高气爽。
君府院中凉风习习,将离在轩亭与宋桓下六博,一边又啃着柿子,渐渐地可以赢上几盘。
但他还是觉得宋桓在让着自己,瞧见他把掷了好筹数的博著偷偷换掉呢。
其实将离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虎牢那边的案子,估摸这两天应该就能出个结果。
果然不到中午的时候,小厮来报,说令史周齐邯在府外请见。
将离当即让人请他至客室,赶到时周齐邯已在门口候着。
二人稍作两句寒暄,前后进屋落座下来。
周齐邯面有喜色,藏不住的兴奋,芝麻大的小眼睛又挤到一起,拱手道:
“果如九原君所料,文郡丞先审了那樊诸,开始他还嘴硬,而后我等只是拿出笞具空抽一鞭,这鼠辈就当场泄气,如实全招。
“他确是有意诬陷顾吟枫的,不过他看来真是不清楚那宁羊的事,现已被判了车裂弃市。”
将离点点头:“这人就是个善妒的,小人之心全都写在脸上,只要见了真章一秒吓尿,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那个眉心有痣的马大,文郡丞审他时,先是没同他讲宁羊已经招供,只是对供词反复诘问,此人颇有些沉着,想是在那牢里呆得麻木了,软硬不吃。
“但在几番磨问后,也禁不住厌烦,话语间显得急切,甚至主动要求笞掠,将他惹得焦躁难耐之后,文郡丞才说了赤松子的故事。
“他就开始动摇,知道自己收买宁羊诬陷他人之事已被揭穿,再审没几下,便什么都招了,同样的车裂弃市。再者,邮驿法曹也被坐判黥为城旦。”
“嗯?”将离有些惊讶,“邮驿的法曹也给判了?”
“法曹任人不善,当以宁羊之罪罪之,文郡丞同我等商议之后,认为宁羊的另两刑过重,酌情以通钱之罪罪于法曹。”
“连坐……么?”
周齐邯点头道:“是的。”
将离叹了口气,那法曹也确实挺无辜,不过法律可不这么看。
虽然宁羊的家人和邻居不用连坐,但下属犯了罪,上级就是用人不当,应该以下级的罪名来惩罚。
而现在用宁羊三宗罪里最轻的一则,倒还算是开恩了的。
突然又想到一人,便问:“既然现在确定了顾吟枫是被诬陷的,那他人呢?”
“已经被人接回逆旅。”
“知道了。”
周齐邯接着说:“樊诸马大心术不正,罪恶滔天,宁羊愚昧无知,受人诓骗,助人作恶,淆乱视听,干扰讯狱,我等险些酿成大错,多亏九原君即使挽回。
“此三人将于今日正午车裂于九原市集,文郡丞正于市中督刑,县令县丞与各乡亭长也均已到场,特命小吏前来请知九原君。”
周齐邯义愤填膺地讲了这一大通,将离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眨了下眼睛:“嗯?不是想让我去现场吧?”
周齐邯又道:“如若九原君想要观刑,小吏这就命人备驾。”
“不观不观,”将离连连摇头,“我还没吃饭。”
他真是没做好准备去看什么车裂,以后还想好好睡觉的。
况且弃市这种刑法,刑人于市,与众弃之,重点不在于怎么杀,而在于威慑效果极好,主要目的就是杀一儆百。
“那么……”将离还是有些好奇,“在市中摆上几天呢?”
“陈尸三日。”
将离点点头,那自己就三日以后再去市集吧,他也不打算问在哪里陈尸,以免路过那边的时候心生阴影。
没准是市亭门口,不过应该不会在云中居门口吧,影响了生意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