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小帐帮厨·眼瞎嫉妒
作者:柴门犬      更新:2019-07-31 19:15      字数:3229

“稌米不多了,这些是昨晚泡好的。”

将离卷着袖子,在木盆里一遍一遍淘米。

最初几遍会漂出明显的杂质,有稌米未脱干净的壳,还有米虫弯着小须的尸体。

他仔细捋掉浮渣,再把淘米水倒进另一个空盆,这些一会儿都要放进浴帐留用,用作洗发水。

接着往淘好的稌米中加进酪浆,让浆面稍稍没过米面,还伸手进去探了探,确定是刚好没过半个指节,然后吮一下沾了酪浆的手指。

今天是羊奶。

云娘系了襻膊静静站在他身边,看他慢慢悠悠地做粉糍。

已经过了下市申时,会场仆役和各家小厮婢女一天都是两顿饭,刚刚结束暮食,正在大庖帐里忙活主人家的晚餐。

将离和云娘呆的小帐是中午才搭好的,紧挨着大庖帐,里面夯了口灶,作为九原君的小厨房,四周的帷幕都可以收起。

现在落下三面,唯独开着朝西的那面,让夕阳斜斜地直射进来,把锅里冒出的热气渲染成了带着流光的仙气。

把将离的脸照得红红的,也把云娘的脸晕得红红的。

灶上现在架了个甗(yǎn),分上下两部分,就像今天的蒸锅,个头有大有小,眼前的这个就小些。

上面是甑,直接盛放要蒸的食物,底部有漏孔,就是一个笼屉。

下面的是煮水用的鬲(lì),有三个高足,直接架在火上,这会儿已经被将离烧上水了。

从来不问柴米的云娘,居然洗了盆红枣端来,问将离什么时候下锅。

他在往甑锅里铺纱,边铺边看了眼她手里的一小盆红枣,被斜阳照着,那红色就快要漫出盆来,一颗颗还闪着晶莹剔透的边。

“要先放稌米,水也热得慢,再等一会儿吧。”

说着接过她手里的盆,放到泡着酪浆的稌米旁边,看了眼鬲中的水,叹口气想着火生的晚了。

火头还没上来,鬲锅壁厚,导热也慢,最起码还得等上小半刻。

魏秋子让他帮忙带煎饼的时候,明明是准备吃早饭的架势,这会儿没准都赶不上晚饭,只能当宵夜了。

他帮云娘解了襻膊,又递去汤媪,带她坐到小帐前看日落。

“克儿一切都好,趣意斋又送来几个小布偶,我去的时候,乳母和婢女在带着他学走路呢。”

“嗯。”

云娘依偎在他肩旁,望着那夕阳一点一点沉入龙脊般的山岩,点点头:“他已经可以走些,珠儿做了条背带,让乳母牵着他走。”

“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就有人陪他玩了,一起念书习武,我教男孩八极拳,你教女孩……你闺女要是有你一半好,就能登天了。”

云娘想了想,问他:“将离的拳……师承何人?”

“正聊孩子呢,你看你又跳跃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还记得秋姑娘在射义上的表现么?”

将离点点头:“虽然当时没太注意,但得知晋级的是个女子后,确实留了关注。

“可惜那一轮鼓节刁钻,她像是拿不动弓了,也没好好发挥,最后乱射了几箭。”

“秋姑娘的射艺应该是背着家里私学的,在魏家帐中的时候,魏夫人似乎想问她这事,但碍于妾身在旁才没有多说。”

“怪不得那丫头黏糊你呢,九原君的夫人就是她的挡箭牌呀。”

“有次趁着魏夫人不在,珠儿与她随意聊到一二,听她口气,教她射弓的好像是个隐士,不喜被人知晓他的身份,连秋子也不太清楚。”

将离笑了笑,世外高人嘛,哪个年头都有,愿意教个小姑娘习武也是挺有个性的。

“所以妾身在想……将离的情况与她是否相似?”

“算是吧,师父领进门,后面的拳法,我都是瞎抡的,诶?你知道当今世上有哪些高手吗?剑术也好,武术也好,能称得上名的。”

云娘靠过脑袋到将离怀里,又摇摇头:“在妾身看来,金风木云便是高手,至于别的……妾身于此确是少闻。”

“说不定他俩能知道些,我记得你昨晚说过,你父亲与他们的师父是故友。”

“嗯。”

“那他们说过关于师父的事么?”

“他们不说,妾身也从未问过。”

“这样啊……看来是不方便直接问的了,嗯?那人是不是魏仲武?”

那人就是魏仲武,他正气喘吁吁地朝小帐跑来。

远远地朝将离招了下手,看见他怀里的云娘又突然放慢脚步,变得有些踟蹰。

将离便独自起身上前迎他,云娘撑起头看向另一边。

太阳已经落山,云彩渐渐地淡了,营地中的火把火盆也点点燃起。

魏仲武向将离作过揖,身后又出现了他的老父亲魏侃,这两人是来辞行的,现在就要发车回城。

将离抬头看看天:“夜色将至,二位不如等明日天亮后再回不迟,我还做了粉糍,过会儿派人送去二位帐中尝尝?”

魏侃拱手道:“多谢九原君盛情,只是我家在此叨扰太久,无奈犬女无法移身,拙荆需留下照顾。

“我父子两人实在不便再做多留,况明日一早郡署议事,下官今夜必须返回,就此告辞了。”

“也好。”将离点点头,“那二位路上小心,也请放心令爱,有令夫人和内子,还有李医师和金风,定是能照顾好她的。”

魏仲武稍尬了下脸色,视线越过将离,看向他身后的云娘,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高傲模样,立时收敛了目光不再敢去瞧她。

魏侃拱手欠身道:“多谢九原君挂怀犬女,下官定当放心。”

“不过……”将离试探地问:“郡署议事?是白将军要回城了么?”

魏侃欠着的身没有直起,头又往下低了低:“下官这便走了,请九原君留步。”

将离笑笑不再多问:“监御史慢走。”

一直目送父子二人出了辕门上车,他才回过身来,云娘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带笑地蹙眉看他:“内子?”

将离耸耸肩,呵呵着将她搀起,又拥进怀中轻揉她脑袋:“是啊内子,走吧内子,水开了内子,可以放红枣了内子……”

……

“最看不惯这种如胶似漆的小夫小妻了,臭显摆什么?以为就他有女人。”

营地北边隘口拔地而起的黄岩石上,高高地站了两道身影,一道黛蓝色的抱着臂,另一道暗紫色的揣着袖。

“你嫉妒了?”夕雾轻蔑了一句,目不转睛盯着小帐旁边两只粘在一起的腻人精,又道:“云娘还真是个大美人呢。”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我才看不上一个寡妇。”

夜尘说着稍稍偏过脸,将不完整的视线落到她的睫毛上,又望进她的眼睛。

看见她眼里闪烁了些他从没见过的光,就像天上那些微微泛着霞光的云朵,温柔松散,绵软浪漫。

也许只是晚霞的反光。

这视线又顺着鼻尖溜到她微微张着的两片唇边,经由小巧的下巴,滑过她的颀长的脖子,滑进她黛蓝色的前襟……

身体毫无反应,但情绪有些波澜。

他嫉妒了。

嫉妒夕雾用这种神情看向那公子而不是他。

嫉妒那公子是个完整的男人,有着可以占有夕雾的能力。

“走。”

夜尘干脆地吐出一个字,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简洁明了。

夕雾还在盯着远处那卷了袖子的黑衣公子,看他和他未婚的妻子正在做的事情,轻轻抿了下嘴唇,记起那天停留在白石浅滩上的一些感觉。

事后仔细回想,那确实是在救人,只是方法古怪,从他在浴室里夺剑下自己的剑开始,就一直古怪。

“你先走吧。”夕雾随意丢出一句,依然望着那边。

夜尘瞬间皱起眉毛,他怀疑的事情得到了验证,而他担心这种事情的发生,一个跨步站站到夕雾面前,死死挡住她的视线,又将她逼退两步。

“作甚?”夕雾恼火地盯他。

“首座让你看着他,不是看上他。”

夕雾翻他一眼:“哪个瞎了眼的会看上他?”

嘴上这么说,却又是不自觉地偏过身子去看,那两人已经进了小帐,再看不见,她有些失落。

夜尘板下脸,面色凝重:“你给我悠着点,别让他看见你这副做梦的表情!”

夕雾有些意外,夜尘用辞尖酸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但这种尖酸现在却多了浓重又严肃的警告气息,倒像是一种忿忿不平。

这个死阉人不知又在抽什么神经,她轻哼一下,猛地转身,把高高束起的马尾甩到他脸上,拂过他眼前,扬长而去。

夜尘闭眼深嗅,贪婪地把那发间留下的杜衡清香尽数吸入,将这气息憋存在胸腔,而后睁开眼睛,看着渐渐离开的黛蓝背影,颤抖着徐徐呼出……身体依然没有反应。

那背影唤一声“彭哥”,叫“彭哥”的白马轻快着蹄子从远处跑来。

夜尘嫌弃着摇摇头:什么破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