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墙外有人接应，凭一个瘸腿的孩子，也是没法自己翻出去的。
那么是家里的仆人在帮他么？
未必。
这些仆人在将离到九原就封之初就进府了，除了近身的几个是咸阳跟来的，其他大部分都是九原本地人，都在各乡各里有家人，很难把他们和胡人扯上联系。
虽有几个跟小狼关系不错，培养了些浅淡的感情，但小狼从不说中夏通语，大家的沟通都是在鸡同鸭讲和指手画脚中度过的。
仅仅这种程度的交流，又是异族人，很难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迅速建立起一种愿意为了他而欺瞒主人的友谊。
再或者小狼是装出一副不会说中夏语的样子，然后暗暗蛊惑了家里的仆人协助他逃跑……这个不太可能……
今日无仆告假，在查问仆人的时候，将离也没看出有谁神色异常。
婆子们还又急又怒地围着九原君，说小狼肯定是被坏人抓走了，让他赶紧派护卫去救人……
之后，有人来报，发现了一个狗洞。
就在浴室窗外的围墙墙根下，藏在一丛灌木后面。
将离赶到时，灌木丛已经被仆人们踩得歪歪倒倒，完全分辨不出是否曾有人从这个洞钻出去过。
狗洞不大，小狼也不大，虽然这一个多月长了些肉，但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依然很瘦。
将离找了个跟小狼身形相当的婢女，尝试着钻了一下，收起肩膀，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外面是一片小树林，绿化带大小的面积。
守卫巡逻巡到这里都是从树林边上绕开，就给了钻洞的人一个缓冲的空间，不至于迎面撞上。
将离便跟仆人们说，不是什么大事，小狼贪玩，指不定傍晚就回来了。
他让大家都回去干活，也别拎着心，等孩子回来后更别提这狗洞的事儿，就当全然不知道，他想从哪儿出去就从哪儿出去。
大家伙儿心有疑虑，几个婆子面色不安地聚在一起碎碎念，但九原君发了话，也只能先这么着。
将离跟仆人们吩咐不要在意，他自己却带了人分头在市集中、在里巷间寻找，所有人还要装作一副闲逛的样子。
他确信小狼不是一个人，身边带着个蓝眼睛的孩子，不可能在大街上到处晃悠，但若是有人见过这样一个显眼的少年，说不定会传些风声出来。
就算小狼用头发挡住脸，在城里也不是寻常装束，未加冠的少年都是像金风木云那样披发半束的。
披头散发的人会被各种巡逻的伍长查验身份，验、传均无，就会被当做流民或是逃跑的奴隶送去县府，再判为隶或是充为奴。
将离带人在外面转到下市，也没听说谁见过这样一个孩子，县府那边更是没有收到什么不明身份的少年。
所以接应小狼的人，应该是有处藏身的地方，或者已经出城，他便又去了城门打听。
冬至将近，几处城门口都是空荡荡的。
但凡有人出城就很显眼，无法隐藏，北门人多些，此时出城的除了武库和春夏官派去大青山的货队，就是去北郊行辕的仆役。
人自是不用说，藏不住的，货物听起来也没有问题，前几日已经运得差不多，这两天都是些祭祀礼器或者牛羊猪牲。
那些礼器有多大？将离问守卫。
这么大。
守卫划拉着胳膊，在胸前拦了小半个圈。
很大的釜镬炊器早在先前骑猎的那次就运送过去了，近日几批大都是小件器物，或者玄玉黍米、祭酒祭牲。
藏不了人的。
行吧，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将离带人回了府，让人把灌木丛尽量恢复原貌。
即使小狼真的不回来了，那顶多就当是丢了二镒金，再跟阳元君陪个礼，也并不是什么非要挽回不可的遗憾。
况且这两日他听了些关于那位公子的风评，小叔好像是个吊儿郎当的人。
纵欲无度，买这个漂亮的小奴，应该也只是某种特殊嗜好。
现在想想，小狼跑了倒好，省得受他摧残。
将离便不再烦心这事儿，随阳元君从咸阳同来的先遣使者来报，说明日午后，车队就会抵达九原城。
这边要在城外十里摆迎宾卤簿，就是迎宾的仪仗队。
九原君亲自出城迎接，有很多事情要他过目，做到心里有数。
冬祭前要在家庙斋戒三日，冬至同时又作为三日冬狩的头天，整整六日，要穿的礼服，要戴的冠佩，要走的流程，各种跪拜礼节，都比骑猎酒义更为繁冗。
用过暮食，夕阳将落，他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又策马奔去郑宅。
云娘已经习惯了与他轻吻道安，而这次将离像是忘了，径直拉着她进屋。
“怎么了？”
他面色有些沉重，不清楚自己的担忧是否过虑，但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这段时间，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云娘稍想了想：“因为冬祭？”
“嗯，斋沐禁嗜欲，而且……阳元君不是什么正经人，你美名在外，我又抽不开身，也不好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你之后的几天最好是连大门都别出，金风木云一步也不要离家。”
“将离啊……”云娘笑着抚上他脸颊，“你每日都来这里，妾身何须出门，在家等你便是。”
“既是等我，那我留下过夜可好？”
“不行。”她拒绝得干脆，语气却是娇柔婉转。
“真是善变啊，之前不还想留我看晨雾呢么？”
“那是之前……”
“有何不同？”
云娘垂下目光，用额头轻轻抵住将离胸口：
“之前……将离离妾身很远，只要有一丝的机缘，妾身都会想要跟将离有所关联，哪怕只是毫厘，可现在……现在……”
将离笑笑：“现在的将离，即将变成你的良人，还黏你黏得不得了，甩都甩不掉，也就无需那样抓准时机地去暗示什么了吧？”
“我……”云娘抬头看着他，“将离觉得我……是个有心机的人么？”
“这是哪门子心机？心中感情寓于言表，子瑜是对我动的心思，如果这也算心机的话，这样的心机，我愿被你使上一辈子。”
“那将离……可要小心了。”
“呵，放马过来啊。”
……
将离在入夜后回府，约莫是日入戌时的样子，被他派到浴室里、从窗缝中盯梢的武舟回报，说小狼回来了，也的确是从狗洞钻回来的。
可听见墙外有其他动静？将离问。
没有。
他便去到后院，看着窗布上隐约晃动着的异族少年的身影，并不打算进去问他今天去了哪里，也问不出结果。
将离根本不想这孩子回来，这样就要给阳元君糟蹋了，他轻叹一声，紧紧裘领准备离开。
忽然院外传进两声嘹亮的哨音，是人的口哨声，像是在打暗号。
紧接着，小狼屋中，也用埙声发出三响，两次，与那口哨是一个调子。
商、角、羽。
re、mi、la。
……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次日一早，九原君命人封了狗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