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征就是下聘,选在了正月的第一个辛日。
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会儿当然没有元宵节,还叫作上辛夜。
江婆之前翻看日书,说这是开春后的第一个吉日。
君府里的人一早就忙开,满载着黑漆大木箱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往南郊缓缓驶去。
其实也只有三辆车,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
九原君极其重视,从府中调出五十人的护卫一路随行。
纳征作为六礼中重要性仅次于亲迎的一环,标志着订婚阶段的结束。
送聘的队伍在江婆和宋桓的带领下出发,将离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左等右等,手里还捧着卷日书。
纳征之后是请期,请期就可以把亲迎的日子敲定下来。
再下一个大吉日是十天后,娶吉。
将离指着这行字点点头,卷起简牍站到门外去等宋桓。
现在虽然进了孟春,阳光和煦,但仍是在深冬,寒气依旧,浅蓝色的天空悠悠飘着稀疏的白云。
街道上行人寥寥,时常路过几辆马车,大都是往大户人家送薪柴的货车。
啪——
突然一声巨响,传自君府东边一点的地方。
将离皱眉看去,门口的武舟和几个护卫也一脸纳闷地循声转过头。
砰——
又是一声。
将离觉得这种爆破的感觉很像是……二踢脚?
心道奇怪,难道这种时候就有人发明了火药?
该不会是有人在家里炼丹吧……
但又没有那么响,伴随着特别突出的两声巨响,还有一些细碎的噼噼啪啪,说是爆破,其实更有一种木头开裂的声音。
他朝武舟看了一眼,让他带几个人跟上自己朝那边走去。
可走出两条街,那声音偏偏又没了,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就在这个路口附近。
不过也不用再找,几十步外有座宅子里人声喧闹。
慌慌张张的呼喊声几乎是从院子墙头上喷发出来,还冒着几缕青烟。
“走水啦!”
“瘟神显灵啦!”
“公子!公子受伤了!”
“快去医署!请孙医师!”
新垣宅,郡尉新垣安的房子。
一个面色惶惶的老头带着两个小厮,提拎着下摆往门外跑来。
看见将离和几个护卫在门外,猛地急刹定住脚步。
他叫荀孟,是新垣府上的一个管事,喘着气作揖道:“参、参见九原君。”
将离上前两步朝大门里张望一下,问道:“里面怎么了?”
“回九原君,府内庭燎,出了意外,公子……我家公子受伤了,小人正要去医署请李医师来为他治伤。”
将离马上靠边站,伸手作请,让他赶紧去找人,自己带人进去查看情况。
庭燎是这个时代过年时的一种礼仪,也称燎祭。
有点像现代过年,在农村能看到每家每户门口终日燃着的高香一样。
就是把细木条、苇草或麻等易燃的草秆扎成一个大火把放在院子里烧。
因为光是柴草的火把燃烧时间不长,所以以前只在夜里点燃,起到一种巨型油灯的照明作用。
后来人们在火把的燃着物上涂抹油脂,来让它尽可能地延长燃烧的时间,让火把在白天也烧着。
将离往院子走去,脚下咔嚓一声,低头一看。
是半片烧焦的竹片。
边缘参差,不像是劈开的,旁边还有些细小的碎片,炸得满地都是。
竹子中空,受热就……
爆竹了……
看来他们在燃烧物里加了竹竿。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糊味儿,庭燎火把刚刚被人扑灭,焦黑的柴草凌乱地散落在周围。
仆人婢女们纷纷忙忙,从院子另一头,跑到这一头,挤进焦虑的人群,递去几块布。
人群里有个侧身倒在地上的人,痛苦呻吟,听那声音更像是在忍痛,他一点也不想喊出声。
有个少女蹲在他身边抽泣:“哥哥……宁儿错了……”
将离拍拍最外面的人,请他们给自己让出一条路,这才看到新垣安蜷在地上,脸色苍白,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脸上倒没什么大事,依然俊朗白净,只是下巴上有些细小的血痕,应该是被碎竹片划伤的,伤口里还嵌着小颗粒。
出事的是右手,被一条尖锐细长的竹片刺穿,生生从手背贯穿到手心。
新垣平托着手腕,伤口汩汩冒血,很快就把袖口浸得殷红,流速快得令人心惊,他有些发抖。
疼其实是次要的,恐惧才是导致伤者心里崩溃的主导因素。
看着不停流血的伤口,谁都会有一种“我快要死了”的感觉。
他的常随小厮阿升,抖抖霍霍拿着刚刚被递进来的几块布。
显得手足无措,还在犹豫要不要先把竹片抽出来。
将离轻轻拍了拍新垣宁的肩,叫她让开。
她为哥哥哭得满脸眼泪,看到将离有些错愕,身子往边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将离想去扶她,但还是叹了口气蹲到新垣平身边。
“九……原……”
新垣平纠结着脸,刚想起身,可能牵扯到哪根筋了,手上一阵剧痛,痛苦地“呃啊”一声又倒了下去。
“别动。”将离说道。
又从阿升手里拿过布,撕扯成长布条,紧紧扎在新垣平的上臂。
上臂内侧有动脉,贯穿伤不方便直接按压伤口来止血,只能对上端的动脉施压,从血管的上流着手。
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在李医师赶到之前,尽量把血止住。
很快,新垣平手心的伤口已经不再冒血了,人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以被搀扶着慢慢坐起。
“平儿!”
新垣夫人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扑倒在新垣平身边,把他扑得皱眉一叫。
“你这、你这是怎么了呀?”她心疼地翻开儿子的手,想要去拔掉竹片。
新垣平低叹一声,用手挡了挡。
“新垣夫人,”将离立刻喊住她,“暂且不要妄动,还是等李医师来了再说。”
新垣夫人这才看到将离,连忙压住情绪,微微欠身道:“见过九原君。”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满脸通红的新垣宁,又看看将离,居然像是忘记了重伤的儿子,朝女儿疑惑道:“九原君如何在这里的?怎么无人来通报?”
“母亲,我……”
新垣宁也不知道将离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同样满脸迷茫地看向阿升和其他仆婢,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
将离他摆摆手,说道:“我听见贵府发出异响,正好路过就进来瞧瞧。”
“母亲,”新垣宁赶忙接话道,她察觉出母亲的责备,“是九原君救了哥哥。”
新垣夫人急道:“竹片还插着,怎么叫救了你哥哥?你给我回屋去。”
这人生怕自己的女儿和九原君缠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语气也由担忧变得有些烦躁。
“他给哥哥绑了……绑了……”
新垣宁低头看看哥哥手臂,也不知道九原君为什么不包扎伤口而是绑在手臂,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新垣夫人才不信将离会懂什么医术救人,哪有放着伤口不管、而去管什么手臂的?
她有些勉强地朝将离笑了一下:“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公子金躯怕是见不得血光,还是请回吧。”
在没陪着新垣平等到医生来之前,将离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他忽然觉得这个新垣夫人有点不可理喻,轻摇了摇头:“我等李医师来了再走。”
“母亲,”新垣平终于开口,“确实是九原君——”
“你不要说话,”新垣夫人责备地看了一圈周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儿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母亲,”新垣宁在旁叹息道,“都怪女儿,都是女儿不好,害了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