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礼,以雁为聘,取意鸿雁择情一偶,终生不渝。”赞礼高声道。
在这种外舅(岳父)占绝对重要地位的场合,云娘作为继室再嫁,郑家的处境很尴尬。
不过铁了心要做的事,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依然找了谦叔来,把这个代理外舅当到底。
谦叔在把自己的东家交给将离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话,相当于父亲对女儿出嫁的嘱托:“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意思就是,要听丈夫的话,日日夜夜都要听话。
“要听话哦。”
将离笑着牵过她手,调戏一句,云娘红着脸轻轻点头。
两人又对着郑家的家庙又揖又拜,把人接出宅子时已经天黑。
回程的时候街上人多了起来,听说九原君与云娘大婚,一个传一个,很快半座城的人就知道了。
尽管天色渐暗,闲不下来的人们还是蹭着游徼手里的火把和路边大宅门口的石灯,三五成群地跑过来看热闹。
“真排场,这么长的队伍,六驾婚车。”
“车头还挂着灯哩。”
“车舆上的玄布都够我家吃喝半年的了。”
“终于成了,愿他们白头偕老吧。”
“九原也有一位夫人了。”
“我昨日上午才见着君府的送聘队伍,怎么今天就亲迎了?”
“着急呗。”
“年轻真好。”
老甲也在人群中伸着脑袋,他听见邻居在传这件事,第一反应是重重跺了下脚,暗骂一句:小兔崽子!这么着急!
之后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想到老伙计尹延,心头一热,默想道:
尹兄,闺女长大了,找了个宠她护她的良人,你就放心吧。
……
……
将离先一步回到君府,在大门外等候云娘的车驾。
这年头没有凤冠霞帔。
没有遮面的盖头团扇。
云娘一身玄端礼服,以织锦作缘(缘:领子的边),领缘和袖口镶了暗红色的宽边,绕襟旋转而下。
美人如玉,腰间组佩玲珑华美,锵鸣悦耳。
她被珠儿搀扶着下车,缓缓朝将离走来。
每看她一眼,都如初见那般惊艳。
将离在门口朝她作揖,请她进门,直接来到寝室门外,作揖请云娘入内。
这年头也没有夫妻交拜。
“请侍者为新人燃灯备席,黄昏之礼,灯烛火光映佳人容颜,编钟古乐,华夏正礼鉴秦晋之好!”
屋里新设了一处筵席,赞礼在旁主持。
婚礼没有请正经的宾客,能近寝室的大多是亲近的仆婢婆子。
宋桓、珠儿、金风,魏秋子也浑水摸鱼跟着溜进来,伸头张望着,一脸兴奋。
“英郎揖请佳人入席成礼,请侍者为新人引水沃盥,洗去一路风尘,以备之后大礼。”
两人对坐下来,先是侍者为新人沃盥,就是倒水洗手。
洗手之后开始祭酒。
“行告拜礼,请侍者为新人呈爵备酒,请英郎佳人将酒酹(lèi)洒而拜,进授玄酒,告之天地。”
将离和云娘各自端过酒爵,相视一眼。
接着将爵中玄酒洒在托盘中,就是告诉天地和各路神明:
我们俩成亲了,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请侍者为新人准备正礼餐食,行同牢之礼,新夫新妇同案而食谓之同牢,婚礼中新人同席而坐,同案而食,自此亲结一家。”
接着又有人端来各种肉食醢酱,进行同牢,就是新夫新妇二人共同食用一个碗里的食物。
“请为佳偶呈肉食,肉食美味,脍炙人口。华夏传统,崇尚节俭,饮食清淡。
“肉食珍贵,王侯将相无故尚不烹食牲畜牛羊,唯节庆大礼,方可家人同享,新夫新妇共食一牲之肉,同品脍炙,以贺此刻吉庆大礼。“
嗯,吃肉。
两人一同握刀片下一片肉,一人一半,正经吃肉。
吃完了,漱口。
“请侍者呈五味醢,新人共品五味,以示共享共品婚后人生,酸甜苦辣咸,此生不离不弃相伴终生。”
嗯,吃醢酱,漱口。
“请为佳偶呈粟米,江山社稷,粟米足,天下安,新人互敬共食,以示今后衣食丰足,康健多福。”
嗯,吃粟米,漱口。
“新人餐毕,同牢礼成,请侍者为佳偶上卺杯。”
两瓣葫芦被端上来。
同牢之后,便是合卺(jǐn)。
“卺”是匏(páo)瓜,就是一种葫芦。
将这个葫芦纵向剖成两半,用红绳相连,里面盛上玄酒。
新人各饮一半,再交换半瓢葫芦饮下对方剩下的一半。
所以为什么用葫芦?
很久很久以前,西周初年,婚俗混乱,周公制礼教化民众,指定了“昏义七礼”。
我们知道,婚礼一般为六礼,那么剩下的一礼哪儿去了?
剩下的那礼,叫作“敦伦”,敦睦夫妻之伦,就是洞房里的那些事儿。
周公为七礼制定了详细的规矩和细节,和妻子把七礼一步一步地演示给大家看。
到了敦伦这最后一礼,也就周公还傻傻地要继续现身说法,他夫人当然不乐意了。
纠结之下,周公看到儿子伯禽手里的几个葫芦瓢,两瓣合起就能变成一个完整的葫芦。
周公灵机一动,第二天又召集众人,拿了一个完整的葫芦来,开始了他的解释:
天地未开之前,一片混沌,就像这个葫芦,剖开之后,男女有别,敦夫妻之伦,就是把这个葫芦瓢重新合成。
一瓣扣着放,另一瓣仰着放,寓意男俯女仰,子嗣绵延,阴阳和谐,乾坤有序,以对应天覆地载之原理。
原本教授礼仪的葫芦,后来也被奉为礼器,用绳子拴住,表示夫妇二体合一。
将离与云娘互换了葫芦瓢,对饮之后相顾一笑。
“合卺礼成,同牢合卺今成眷属,祝九原君和夫人鸾凤和鸣,枝兰永茂,执手偕老,新人礼谢众宾。”
之后屋内众人纷纷朝二人行礼祝贺。
将离一边回礼道谢,一边将赞礼、江婆、各路的婚礼协办人送出门外,吩咐宋桓一一重赏。
随云娘陪嫁过来好些仆婢,金风木云,一个婆子,四个婢女,四个小厮,还带了个克儿。
珠儿来了之后,直接蹿升为和宋桓一样地位的执事,分管主君和夫人两人的事物。
不过将离说了,婚后还是希望和云娘跟克儿回到郑宅去住。
那边风景好,自己的君府太枯燥了些,又在城中,人多眼杂,夫人若是想出门也不太方便。
将离回来时,云娘已经卸了身上的装饰坐在榻边。
珠儿捧着组佩离开,朝将离毕恭毕敬的欠身告退。
九原君已经真正成为自家的主子了,以后可不能再有怠慢之词。
可她还是在心里嘟囔着:好啦,算你得逞了。
将离听见关门声后,不怀好意地冲云娘笑笑。
“如君所愿,”云娘娇嗔道,“你可满意了?”
“不满意。”
他笑着摇摇头,从前襟掏出一只小木盒,在云娘面前单膝跪下。
跪下后才觉得自己狗血,但既然跪都跪了,就要狗血到底。
“你……”云娘有些语塞,将离又作怪了。
他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大一小两枚纯金指环,表面上刻有细腻的勾云纹。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戒指,在大青山,记得么?”
她点点头。
将离拿起小一点的戒指,慢慢套上她手指,边说:“我围了你的手指尺寸,让工坊熔了金定做的,你看,正正好。
“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呢,就代表结婚了,作为婚姻的一个标志,一个约定。
“这戒指戴上了就不再摘下,变胖了也不可以哦,呃……变胖了就更摘不掉了,那……我的这枚,子瑜帮我戴吧。”
他伸出左手,看她帮自己戴上,以为会起鸡皮疙瘩,结果没有,他现在非常专注,认真无比。
戒指戴好,将离在她身边坐下,云娘突然紧张起来。
虽然平日里的亲昵已经相当频繁自然,但第一次敦伦对哪对新人来说都是一道关卡。
敦伦过后就是真正的夫妻了,这种要命的心理暗示,是新婚之夜情意发酵的催化剂。
将离轻咳一声……
将离挠了挠脸……
将离低头看看戒指……
将离的胳膊肘稍稍碰了一下自己……
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云娘心头剧烈地砰跳一阵。
直到将离转过身来,吻了一下她嘴角,而后轻笑道:“好了,现在要干正事儿了。”
云娘赧赧着低下头,双手扶上腰带,摩挲着解开。
将离按住她手,摇摇头:“我必须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要等我啊,但你如果真的累了,就先睡吧。”
“何事?”
云娘蹙眉反握住他,暗自疑惑:新婚大晚上的,你想去哪儿?
“魏侃那边,”将离叹了口气,“出了点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