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就是令人讨厌的变化。
云娘不喜欢。
她当即说道:“此事还需等主君回来,再做商议。”
比起自己的身份遭人调查,离开九原才更让她心烦。
以她此时的境遇,肯定是不能再像当初逃到九原来那样,只有珠儿和金风木云。
现在还有克儿,还有最重要的将离。
这一大家子人,同进同退,“随时离开九原”就变成了一项艰难的选择。
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采取这个下下策。
“也对,”老甲点了点头,“他回城就是这两日的事,到时你们好好合计一下。”
珠儿茫然地看着二人,又望向一脸严肃的金风,轻轻叹了口气。
云娘又问:“若真到了那步,先生有什么好建议?”
“建议嘛……”老甲遗憾地摇摇头,“没有。”
“那——”
“方法倒是有一个。”
云娘苦笑一下:“这二者有何区别?”
“先不管这个,我直接跟你说方法吧,若真到了必须离开九原的那天,我就安排你们去南楚。”
云娘稍稍一愣,与珠儿相顾一眼,她这会儿才终于有点意外:“竟是要离开天秦?”
“你这孩子,这都想不通?”老甲微微皱眉,“你觉得是谁在查你的身份?那自然是与你父亲一案有所关联之人,乃朝堂之人。
“他肯定是先对你产生了怀疑,为了进一步求证,不惜大费周章入蜀调查,那是铁了心地要掘地三尺挖你的老底啊。
“一旦被这样的人盯上,那你在天秦几乎没有可以久安之地,去南楚,是唯一的出路,除非你想去胡人地盘。”
云娘才不想去什么胡人地盘,问道:“是去南郢么?”
“南楚大着哩,何必只盯着一个南郢?还有丹阳啊,故都寿春啊,临湘、江陵。
“还有会稽的吴县,临海的丹徒,彭泽与云梦泽也很美的,再往南还有百越之地,不过那里尽是沼泽湿地,难以住人,你见过海吗?”
(丹徒为今江苏镇江,两千年前靠海)
云娘轻轻摇头,她从一出生就呆在咸阳,之后来了九原。
对于海的事情,也只是从书简上了解,或者听将离说过。
她对海这种东西没有概念,只知道是很多很多的水汇聚而成。
自己家的水榭下就有从山上引流的清溪,或是九原城西北的石门水。
那是一条长长的河,从北边的固阳县发源,一路往南流入黄河。
那些都是很多水,可那些又都不叫海。
咕——
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云娘的思绪,屋里几人都在左右看看,搜索这声音的来源。
只有老甲捂着肚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又是一声咕——
云娘笑了笑,看着门外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珠儿,喊人去备暮食,先生就请留在寒舍用膳吧。”
珠儿答应着起身出门,她明白夫人与老先生的机密谈话算是告一段落,去院外唤来婢女进屋侍候。
老甲一个英雄汉,一个退休的英雄老汉,时常会为伙食折腰。
不是因为买不起而犯难,他有小金库,只是懒得打理自己的起居。
一切以省事为主,动不动就会漏吃一顿饭。
此时腆笑道:“那老东西我就厚着脸皮,在夫人你这儿蹭顿饭再走。”
……
……
晚饭过后,天色暗了下来。
绚丽的晚霞余晖,洒亮一道道云线,随着初夏的晚风逐渐褪去。
饭后闲暇,珠儿抱来了克儿给老甲看。
那个可以用眼神逼退敌人的左伦,此时把曾经犀利的三角眼睁成了好奇的圆眼睛,问道:“这就是……郑家的孩子?”
这是他老友郑祈年的唯一血脉,现在成为了他另一个老友尹延的女儿的继子。
不禁暗自感慨,还真是朋友多了路好走。
克儿有点怕老甲,死死扒在珠儿身上不肯下来,还喊着要“阿爸”。
“无妨无妨,我就这么看看。”
老甲喜欢孩子,他在黄河水患的流民大军中,看见过两个小家伙。
像牲口一样装在笼子里,被贼眉鼠眼的奴商偷走。
这俩娃娃一大一小,四五六七岁吧,老甲也不确定他们到底多大。
杀了歹人,救下孩子后,他就跑到流民中去打听他们的父母,可人们都说不认识这两个小东西。
老甲猜,就算他们的父母站在面前,估计也会说不认识了。
每个人都面瘦肌黄,菜色惨重,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喂两张嘴。
当时的老甲也在温饱线上挣扎,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去留、这两张多出来的嘴,他也做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可好在朋友多嘛,到哪都能有口饭吃。
最后一不留神,就把两个娃娃养到了十几岁,养成了一身武艺的少年剑客。
一个叫金风,一个叫木云。
……
再之后,晚霞也没了,院子里开始掌灯。
月亮升起,还差一点就要满月。
云娘望着月亮,想着将离,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里,她度日如年。
先是彻夜担心他的安危,接着收到战场捷报,欣慰过后,那边突然又说要巡边半月。
这一天天地盼着,总算是要回来了啊。
……
老甲看着天色晚了,便来告辞。
稍作寒暄,云娘亲自送他出门,金风木云伴随在侧,几人在门口道别——
老甲突然打了个激灵,死瞪着眼睛环顾四周,那是他作为一个顶级剑客的直觉。
尽管退隐好几年了,但这份对周遭环境的警惕意识已经融入骨血,成为条件反射。
他朝金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周围有异,让大家赶紧退回门内,还叫门口的护卫也关门进院。
现有的护卫是武舟带领的一个什的士伍,他们没有随将离去北境,而是留在郑宅作为日常守卫,现在众人就在院子中央散开戒备。
明明是风清云淡、朗月将圆的夜晚,山中寂静安逸,哪里来的什么异样?
云娘微微蹙眉,她对老甲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不太相信。
但金风木云是深信不疑的,不光是相信师父的判断,他们自己也感觉出了异常。
有股怪味儿……
后院开始出现骚动,忽然间人声嘈杂。
“走水啦!”
“快!快汲水!”
“哎呀!井怎么被人堵死啦?两口井都被石头堵上了!”
主屋后面隐隐冒出火光,夹杂着人们纷乱的动静。
“武舟,”云娘立刻说道,“快去帮忙。”
他领了命,留下四人保护夫人,带着其他人赶去后面救火。
“夫人!”珠儿抱着克儿跑来,神色慌张。
克儿倒是淡定,看风景一样地指着火光傻笑。
云娘轻抚一下他脸蛋,问道:“后面如何了?”
珠儿轻喘两声:“不知从哪儿起的火……突然、突然就蹿了起来,庖厨已经烧了,下人们都在找水,可、可蓄水桶里竟是空的,两口井里都被人投了石头填满,打不上水来……”
云娘皱了皱眉:“还有水榭下的清池,那是从山上引来的活水,不会断流,让他们去那里取。”
珠儿小鸡啄米点着头:“对对对,我看到有人在从那儿打水,应该是可以的。”
“先生,”云娘看向老甲,“这火一时半会灭不了,我们先出去避会儿吧?”
老甲黑着脸:“门外有异,不能出去。”
随即抢过一个士伍的剑,在手中翻转两下,觉得还算趁手,就暂时当作自己的武器。
金风木云也同时抽剑,与几个士伍将云娘和珠儿围在中间。
被抢了剑的士伍一脸无奈,只好拿着剑鞘当剑。
“师父,”金风低声问道,“是觉得此事乃歹人有意为之?”
老甲冷哼道:“声东击西,雕虫小技。”
话音刚落,郑宅大门遭人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