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甲再不醒,将离就要让搜索队搜城了。
他朝刚来的客人们点了点头,丢下一句“各位请便”,就带着宋桓一路快步,直奔老甲的房间。
秋子眼睛红红的,她只听说郑宅走水,烧得精光,云娘下落不明,却不知师父竟也在这里。
而且听起来,师父像是出了什么事,便当机立断地跟上。
新垣兄妹朝父亲行礼后,也跟着秋子一道过去。
还没进门,在窗下就听见老东西气若游丝地叨叨叨。
“这是哪里?你想害我?”
“不喝不喝……闻着好苦……”
将离听到他的声音,心情变得好些,心道:都只剩半条命了,还这么叽叽歪歪。
他进到屋中,屋里充斥着益肾壮骨汤的气息,将离已经习惯。
两个小厮被虚弱的老甲挥着手挡开,不让他们给自己灌汤。
这个老东西很难搞,他俩面露难色,端着汤药束手无策。
此时见九原君进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将离接过碗,让他们出去。
“先生醒了。”将离把药放到一旁,在榻边坐下。
说实话,老甲本来就很老很皱,脸色差不差的看不出来,与平时区别不大。
只是嘴唇很干,眼睛也有点散神,半天才在将离脸上对上焦。
将离不急问话,昏迷初醒的病人不能催,没准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此时耐心等他,老甲斜眼看来,像是在思索这人姓名,半天才道:“你小子,好——”
“师父!”
魏秋子奔进屋里,扑通一声跪在榻边,扒着老甲问:“师父!您、您怎么了?”
老甲抽了抽脸,嘴都咧歪了,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将离一看不对,赶紧拉开秋子:“别压着,他肩膀受了伤。”
“嗯?”秋子这才惊觉,立刻移开,直骂自己鲁莽。
“师父啊,秋子不是故意的啊,师父,您没事吧?师父……师父你说话呀师父——”
“吵啊!”
老甲烦躁地大喊一声:“想让我死就多吵吵!还嫌我……哎哟……伤得不重是不是?”
秋子委屈地泪眼汪汪,本就担心云娘,现在师父又受伤,再被这么一吼,彻底不吱声了。
将离拍拍她,让她去倒碗水来。
“先生,秋子也是关心则乱,你看,她伤过肩,你如今也伤了肩,你们师徒一左一右,多巧,缘分呐。”
他笑得很勉强,他不想开玩笑,但不开玩笑,或者说再不打起精神来,自己就要抑郁了。
老甲无奈地呵呵两声,低声沉吟道,“唉……老了老了还要遭这个罪。”
“师父……”
秋子端来碗,跪在旁边送去勺子,一点一点喂水。
这会儿,新垣兄妹也进到屋中,他们不认识老甲,但听秋子喊他“师父”,就都好奇地远远看着。
老甲斜眼瞧了瞧门口,他倒是认得这两人,在心里笑笑:新垣的崽子。
新垣宁注意到将离的颓丧,无精打采,松垮着肩,眼里无光,她忽然有点揪心。
想过去安慰,她觉得秋子既然可以陪在那里,自己应该也是可以的。
上前两步,却突然被哥哥拉住。
新垣平冲她摇摇头,他们是来看九原君的,这老先生虽是秋子的师父,但于他兄妹二人还是陌生的外人。
此时他卧病,想必也是不愿被旁人像参观一样地给看去病容,也就不便再做打扰。
他想拉着妹妹出去,可新垣宁哪里愿意就这么走了,难得有个可以与九原君亲近的机会,即使是在别人的病榻旁。
“你们先出去。”
新垣安拎着草药包进来,看了他们一眼。
父亲的语气永远不冷不热,目光也永远平平淡淡,却令他兄妹俩向来听从,从无抵触。
叫他们出去,他们立刻就转身出去,只有新垣宁还回头望了一眼。
将离没想到新垣安会来探望老甲,但见老甲眼神,便知他二人是相识的,不仅相识,还相熟。
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大男人,聚在一起本该谈些严肃正经的事情,却半天无话,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尴尬焦灼。
后来发现都是魏秋子的问题,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多余,完全不认为自己应该回避,就这么跪在榻边陪着师父。
还是将离提的醒,她才慢慢吞吞地起身出门。
等她走后,将离让宋桓到门外值守,闲杂人等勿入。
老甲低叹一声,手指挑挑新垣安,慢慢说道:“你与他说吧。”
接着闭上眼睛听着,新垣安点点头,将离疑惑地看着他俩,随后知道了很多事情……
……
第一,新垣安就是北墨令。
云娘当初藏嫁到九原,之所以能稳稳当当安顿下来,都是此人在暗中协助。
他调集北墨的人手和官府的权力,帮她铺垫好一切。
联络郑家、北上途中的关照、制造假身份、完善蜀郡的资料。
以及后来她卖掉郑氏家业,这里面多多少少都存在一定的帮衬。
可以说,云娘得以周全,是很多人、跨地域、秘密协作的结果。
只因为老甲的一句话。
第二,老甲就是左伦,金风和木云也是他的徒弟。
“呃……”
将离真的有些噎到,他知道老甲肯定是个高人。
但不知竟然就是那个整天被拎上话题榜榜首的“九尺杀神”。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怎么看也没有九尺。
与传说中的形象严重不符,遗憾地摇了摇头。
“真对不起啊,”老甲翻了他一个很白的三角死鱼眼,“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不敢不敢,我得好好谢谢先生,帮了内子这么多,有如再生之恩,此生怕是难报了。”
将离连连摆手,忽然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正题,随即问道:“那么……他们人呢?到底是去哪儿了?”
老甲重新闭上眼睛:“你听他继续说。”
第三,云娘在蜀郡成都县的假籍被人暗中调查。
将离终于明白了一些,宅中生变,怕是有人怀疑云娘的身份,斩草除根来了,有点意外的是,嬴况居然亲自动手。
幸好自己提前回来,不然可真要以为家里遭了意外火灾、云娘意外身故,到时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老甲又攒了几口气,缓缓道:“太后那边,怕是早对你私自娶妻心生不满,应该也对云娘起了猜疑,不论她是不是尹延的女儿,为保万全,宁可错杀,也绝不打算让她活着。”
“那边怎会知道的?我与内子一向谨慎。”
老甲叹气道:“看来你们还不够谨慎,总之就是知道了,那个嬴况,冲进院来的第一句话,喊的就是‘尹子瑜’。”
将离暗骂自己,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私底下喊的“子瑜”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酿成今日横祸。
“不过云娘那会儿已经在往内院撤,没让嬴况看到脸,她真是好定力,硬是忍住了反应,没有回头。
“但逃是逃不了利索的,若要来人死心,就必须做出点样子,趁着金风木云抵挡之际,我就给她拧了两个婢子,换上她的衣服,替她死。”
新垣安想了想,问:“到底是为何要对尹中丞独女这般赶尽杀绝?先生,您之前是来问她关于那件事的么?”
老甲点点头,瞥了眼将离,说道:“尹延弹劾宗室私豢牵机阁。”
“就因为子瑜她……”将离低叹一声,“知道天秦宗室的秘密。”
新垣安拧紧眉毛:“牵机阁……居然是……唉,徇私滥刑。”
老甲又道:“即使嬴况死了,他们还会派来其他人、想出其他招,若是她仍在九原、仍在天秦,你们就永远难得安生。”
将离心觉好累:“所以……她要假死……那他们人到底现在何处?”
老甲嘴唇颤动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将离的话,而是说:“嬴况……他不是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