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新婚的蜜月很煎熬,打发时间变得异常艰辛。
以前逛市看景、下棋聊天,吃茶发呆,有云娘在身边,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眼睛还没眨一下,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现在居然被人软禁在自己家里,守卫也都是一张张冷冰冰的陌生脸,一个都不认识。
新垣安原先本想给他留着武舟,但赵无风眼尖,一眼认出这人的什队跟过九原君,要求撤换。
结果君府里里外外全部换成了原本驻守北郊行辕的士伍。
这些人同样也是郡卒,但比起郡尉,他们似乎更以咸阳来的特使之令唯命是从,好像这样就以为自己是咸阳的兵了。
所有消息都靠出门“采买”的宋桓带回。
他每天拎个空提盒出去,到市集上、到云中居转悠一圈,再拎着空提盒回来。
门口一个什长见他天天出门进门,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就问他买了什么,要开盒检查。
宋桓大大方方给他看,什么都没有。
那人纳闷,劈头盖脸地问:“你买个屁啊?”
“粗鄙,”宋桓嫌弃道,“我买的是公子的心情。”
……
……
公子近来心情不好。
郑宅变成一堆巨大的废墟,依傍着的枫坡也被夷为秃山。
玲珑雅致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沦为冒着青烟的余烬坟场。
唯独水榭和清溪周边残存下来,不过屋顶和柱子被烟熏得焦黑,外观狰狞。
县令派人找了些徭役和城旦来清理现场,这里很快就要被彻底拆毁、铲除。
此处地段很好,逝者还没下葬,就已经有楚商看中了这块地,打算在原地重新建宅。
因为是郑氏的地,目前唯一能代表郑氏说话的就只有谦叔。
他们就去找他谈价格,被果断轰了出来,还是被九原君的游侠死忠粉给轰出来的。
云娘假死的事情当然只有寥寥几人知晓,整间云中居和郑氏酒坊全都以为夫人是真死了。
停工歇业了好几天,挂白设堂。
一切都是谦叔和宋桓操办,把灵堂设在了酒坊。
赵无风不准棺材进君府。
“九原君新婚之喜,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弄进来作甚?”他是这么说的。
将离就这么默默看着,心里冷笑:还真是礼崩乐坏啊,守丧都免了。
如果棺材里是真的云娘,再不给自己设灵堂,他八成会把赵无风也给砍了,就像杀嬴况那样。
可转念一想,理智一点,这很不现实。
他又不是一根筋只知道杀杀杀的土匪,没法忽视杀了赵无风而带来的严重后果,况且,棺材里也不是云娘。
谦叔问起过克儿跟金风木云怎么没找到,将离只说:“失踪了,找不到。”
火灾后的头七,是发出两份告示后的第四天,是将离又一次新婚后的第三天。
那具替死的焦尸被当做云娘下葬,九原君没被允许出门奔丧。
将离也忍了,他要日后悄无声息地离开,眼下就不能闹事,要让人觉得他终于老老实实的认命。
但不能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不能下棋投壶来打发时间。
他实在哭不出来,就坐在书房门槛上,抱着膝盖打了个小盹,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一觉醒来,腿全麻了,卫桑儿又如鬼魅一般地坐在旁边。
“唉——”
将离长叹一声,想扶着门框站起,但此时每动一下,双腿就麻到发痒,每挪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
他只好满脸纠结地坐回去,慢慢揉着小腿肚子。
“主君的先妻,”桑儿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将离想回一句“不关你事”,但又想到老甲说过:不要刻意怠慢。
毕竟她也是牺牲者,一个人嫁过来,自己对她总是冲冲的也很不对。
不想亲近吧,但也不要当成瘟神,那就不冷不热好了。
“是个独一无二的人。”他说。
“主君在敷衍。”
“这怎么就是敷衍了?”
“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说这话,等于没说。”
“呵,”将离轻笑一声,“又把‘主君’丢了,不过这话倒是没错,很鸡汤。”
“鸡汤?主君喜欢喝鸡汤?”
“当我没说。”
“话已出口,如何能当作没说。”
“我说啊,”将离转头看去,“你总是这么较真,还有人愿意跟你做朋友么?”
“桑儿的朋友,不会如你这般狡舌。”
“狡舌?你这是在骂我么?”
“如果你觉得是,那我也无话可说。”
将离轻哼一下,两人同时撇开脸。
无话可说。
他开始想云娘,想着想着嘴角上扬,不由自主地道出:
“好看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你还真是独一无二。”
卫桑儿觉得这话新奇,慢慢靠近,问道:“是在说我吗?”
将离被她一吓,啧嘴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当然不是在说你。”
他忽然觉得腿好些了,又看她一眼,想跟她示意一下自己要走。
随即觉得多余,在自己家里,想走就走,便起身离开。
桑儿又被丢下,蹙起眉头。
她被将离打击不是一次两次,两人只要碰上,就会拌嘴,几乎每天都会怼上几轮。
虽然她不会落下风,但母亲叮嘱过,对良人要顺从。
以后家里肯定是会有妾的,只有成为一个温婉大方又懂得体谅的妻子,得主君喜爱,再生下儿子,这正妻之位才能坐稳。
好在新婚夜里的那次算是一个吐槽顶峰,再之后的,她都觉得可以忍受。
既然命该如此,她认了,就想努力当个好妻子。
也理解将离之所以这样烦自己,是因为一时半会走不出先妻逝世的阴影,她愿意等。
作为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她还是第一次去捧别人,也从没给过一个人这么多的耐心。
……
……
日子又过了几天。
三餐饭食必须要跟新夫人一起吃,觉也要跟新夫人一起睡。
婆子们在看。
除此之外的时间,将离要么是在书房里浑浑噩噩地睡过去,要么是在老甲榻边聊聊南楚、聊聊江湖八卦、为日后南下做准备,总之都不想跟她照面。
他不知道卫桑儿这段时间在君府里是怎么度过的,也不会去打听。
直到有天暮食,案上多出一碗鸡汤和一道做工精细的笋焖鸡。
摆盘漂亮,味道很棒,不像是出自府中大大落落的庖厨之手,跟云中居的鸡汁闷笋丝也有区别。
他随口感慨一句:“这个不错,真好吃。”
谁想到那卫桑儿立马接话道:“蜀郡新发的春笋最是鲜嫩,妾身向府中婆子打听,依了主君的口味做的,如若喜欢,桑儿明日再做。”
将离嚼着嚼着顿时停下,有些惊讶地看看她:“你会做饭?”
桑儿点点头:“闺中无事,女红无趣,桑儿闲来喜欢下厨。”
“嗯……”
将离觉得这话应该没有话外之音,卫桑儿不呛自己了,也许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不是鸡汤有毒?
他又瞧瞧鸡汤,突然想起两人之前坐在门槛上的那番对话,看来是她走了心。
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那么嫌弃她,她还给自己煲鸡汤……
难道鸡汤真的有毒?
或是泻药什么的。
他又仔细闻闻,觉得应该不至如此,桑儿也在喝同一锅里盛出来的。
好吧,就当是她好心。
“那个……咳,”他挠挠脸,“谢了。”
说完之后埋头吃饭。
卫桑儿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给自己夹菜,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跟新夫人吃完了饭,就要跟新夫人一起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