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时间进入仲夏下旬。
府中那些陌生守卫被撤掉,换回武舟的那批。
将离才知道是赵无风要走了,监婚任务完成,临走前来君府告别。
告别当然是虚情假意,他要观察卫桑儿的状态才是真实目的。
这姑娘把心情全写在脸上,赵无风在咸阳接触过几次,还算了解,如果过得不如意,那她肯定是板着脸的。
见她跟在将离身边,一副小鸟依人、温顺腼腆的样子,就知道两人这事八九不离十,咸阳那边坐等喜报就好。
将离和桑儿,自从那晚之后,又有了两三晚,他也开始坦然接受自己其实就是个大猪蹄的事实。
在这种时代,这应该才是有一定地位的男人的普遍状态,与猪蹄无关,只是为了生育效率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现象。
不过他能感觉得到,对待卫桑儿,自己没什么耐心,生理冲动占了很大部分,“情”与“伦”的确是分开的。
无情之伦,全凭本能。
具体是什么表现他不想说,但如果非要婉转地表达出来,那就是,他不会搂着她入睡,也不会温柔地跟她道声“早安”。
将离并不打算去深究桑儿跟子瑜以前的交情,那样就意味着要去跟她解释来龙去脉,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她们无非就是关系顶好的姐妹,同在咸阳,父亲同朝为官,彼此相熟也很正常。
又因子瑜不爱出门,不喜交际,所以这个卫桑儿,估计是她在咸阳唯一的小伙伴。
而桑儿的出现,也不会影响将离下一步的计划。
他坚持要南下找云娘。
并且在赵无风离开九原之后,开始暗中准备。
……
……
近来他还常去老甲那边。
老东西躺着的时候倒还清净,后来伤口结痂,这两天可以下榻转悠,就又开始叨叨叨。
叨他练拳练的什么玩意儿,叨他的象棋是个什么东西,叨他与那卫桑儿在大庭广众没羞没臊,把将离叨得神烦。
自他跟桑儿在横抱一吻之后,就再没在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过亲昵。
又不是云娘,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你这样走了,她可就成寡妇了啊。”老甲捻捻胡须,在跟将离下五子棋。
将离“嗯”了一声,支肘撑案,盯着棋盘揣摩一会儿,落下一子,说道:
“那也没有办法,宋桓会留下来照看府里的,再说,她是丞相之女,是太后亲赐的九原夫人,享我的全部食邑,还可令郡尉调兵,这样身份的女子,怕也就只有太后比她厉害了,不用担心。”
老甲揪着眉毛看向棋盘,他刚布的三子局被将离识破,拦路切断,心里不爽,说道:“薄情如你,一个浪子。”
“浪子还能接受,毕竟不务正业,可我怎么就薄情了?先生方才还骂我喜新厌旧呢,我要去寻旧人,却又骂我对新人薄情,分身乏术,左右为难,里外都不是人,那换做你试试。”
“不试不试,”老甲连连摇头,“女人麻烦,我才不要惹祸上身,一次就够我受的。”
将离眯起眼睛,试探道:“看来先生……是有过红颜?”
“你这人,唉,不行不行,我肩膀痛,你你你出去,出去出去。”
“别装了,”将离严肃起来,推开棋盘,“说说正事吧。”
老甲顿感无趣,打了个哈欠:“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按你的意思办,第一步,做什么?”
“早已办妥,”将离笑了笑:“买了个奴隶。”
……
他的南下计划也可以理解为他从人间蒸发的计划。
其实很简单,就是假死。
将离请教过新垣安,问他以当今世上的验尸水准,能否从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辨认出死者身份。
他以那石门水的二十一尸为例。
先说一下那二十一尸案的后续,九原郡署没能继续跟进。
虽也顺着奴商的线索追查了一段时间,但奴商行踪不定,行事隐蔽,常钻关卡和律法的空子,所以这案子也成了悬案。
新垣宁就将离的问题给出一个说法:“若无可证明身份的物件或是独特的身体特征,则完全不能。
“但若身上曾经有疤痕,也许会以另一种形态表现出来,可以作为一定的参考。”
为了保险起见,自己的替死鬼就要拥有自己的特征。
宋桓那么些天提着个空盒子出去,可不光是收集消息的,他受将离的指派,在云中居找到了公羊丘。
请他去奴市买来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体型相当的奴隶,藏在墨家的林间小屋,划破他的脸,弄得跟自己脸上的疤痕一样。
将离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被现代人的道德感绑架了一小下。
不过也只是一小下,奴隶在这会儿只是商品,他们的价值,就是为主人所用,不必要的怜悯最是无用。
一个月后,这疤痕脱了痂,仍然能看出是新伤,但有疤就已经足够,反正最后要变成溺死的胖大海。
新垣安会认定为意外落水。
这便算是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已经有人在帮自己伪造新的身份,拿着验和传,一路过关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这一路都会低调简行,有公羊丘随行,他俩扮作传信的驿人,就是骑着快马送信的人。
带着马形符节,传递官府公文,背着一筐封缄检函,任谁也不敢多加阻拦,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入住沿途驿馆,换马也方便。
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快地到达南楚。
距离云娘一行离开九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们绕远路避开内史地区,估摸着再有半月到一月的时间,那边就会鸿雁传书。
一切就绪,信到之日,就是将离南下之时。
他给宋桓做过思想工作,宋桓当然明白,也支持他去找云娘,只是主仆一场将近二十年,分别难免伤感。
将离找了个时间,跟他好好交代了“后事”。
“本想撮合你跟珠儿的,眼下看来,还是天各一方,算啦,你就凭自己本事去讨个婆姨吧,让她一起来照管府里。
“我走之后,桑儿就是一家之主,大事小事,全要听她的,你作为执事,在持家方面要对她多些教导。
“她很聪明,也很努力,还做得一手好菜,我希望你对她,就像谦叔对云娘那样,可以成为值得依靠的助手。
“桑儿嫁给我……真是委屈,是我对不起她,如果日后她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虽从礼法上来说她不能改嫁,但我也愿她能去追求幸福,到时候你要支持她,帮助她,绝对站在她这边,明白么?”
宋桓哭着点点头,这家伙真的哭出来了,囔囔着鼻涕要来抱将离。
都说了眼泪是很容易传染的,将离也红了眼睛……
……
“打住打住!”
老甲拍拍案桌,嫌弃道:“两个大男人叽叽歪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将离撇撇嘴:“兄弟嘛,兄弟分别,哭一下怎么了,不跟宋桓抱着哭,难道要跟先生您抱在一起哭么?”
“老夫才不要跟你抱,也不嫌臊得慌。”
将离笑了笑:“还有一事,关于小狼,我最近会去看他一眼,当是告别,余下来的,就要麻烦先生与北墨令费心,希望能通过北墨的关系,尽快寻得他的叔父。”
“那是自然,”老甲点点头,指指将离的脸,“那你脸上的疤,该如何遮掩?”
“这个么,”将离挠了挠脸,“还请——”
“你在这里作甚?!”
屋外爆发出一道充满怒意和威胁意味的喊声,又道:“你敢偷听?”
魏秋子。
“不是的,我刚来……”桑儿在门外辩解。
“鬼才信!”
外厅的宋桓出去说道:“魏姑娘,夫人的确是刚来。”
“夫人?哼,宋桓啊,你何时叛变了?当初总也不愿改口,如今却开始管她叫夫人了?你忘了我云姐姐了吗?啊?!啊?!”
“魏姑娘……我家主君喜静,请你小声一点。”
“怎、怎么就成你家主君了?他可是我云——”
“秋子!”将离一声怒喝。
门口的几人齐刷刷朝他看去,见他满脸不悦地走来,把卫桑儿牵到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