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进施工队的计划在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
陆什递交县府的申请函没被批准,庄欢的回复当然也有他的道理。
正值水患汛季,巨鹿封城,非常时期不宜动工。
城内的资源本就有限,还要养废里流民的几百张嘴,工匠和城旦一上工,就要额外消耗粮食。
城墙和角楼不急修补,等水患过去,流民退去,巨鹿解封之后,才可动工。
陆什对将离表示遗憾,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将离谢过,其实能上城墙看到城外的情况就已经足够,既然施工队这个方案行不通,那就按最初的那套。
那一套方案分三步:爬墙,避开守卫,下墙。
将离选定了四处翻墙点,都靠近东北角,城内的墙根下有空屋或灌木丛遮挡,城外也外面没有流民。
巡逻士伍有两队,在城墙两头分散开来,逆时针方向,半个时辰一巡,留给他们的时间很富余。
唯一的难度就是五十步一哨的固定士伍。
这个距离说短不短,有将近三十米,但若要从两名士伍之间通过,那左右两边就只剩下十五米,这样就相当吃紧。
士伍也不是吃白饭的,一个响动就能让他们转过头来。
所以将离在给爬墙钩的钩头缠布条,尽量减少金属和城墙墙壁碰撞出来的刮擦声。
为了增加麻绳的韧性,而不至于在爬城中途绷断,每隔三米要打一个结。
等准备工作做好,接下来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直接影响到这次翻墙的成败。
实践。
其实拉着绳子、蹬着墙壁上城并不太难,城墙算不上高,还有一定的坡度。
将离以前受过类似的训练,主要靠手臂和腰部的力量,还有手脚配合的节奏,这种姿势并不陌生。
但要确保不被两边的守卫发现,决定性的因素就是速度。
而且怎么把爬墙钩顺利扔上去、并且稳稳钩住墙壁也是一个问题。
绳子太长,重量已经远远超过钩头,大概是要甩几圈抛上去,不试个几次很难把握力度。
眼下完全没有地方给他们练习,驿馆的院墙只比将离高两个头。
不过屋顶的高度倒是可以,两人在深夜,扛着麻绳跑到后院,目标是要把爬墙钩甩上屋脊。
将离深吸一口气,开始甩绳子,缠着布条的钩头一圈一圈转动,发出沉猛的“呜呜”声。
倏地一下,钩头被甩出,带着绳子斜斜地朝屋顶飞去,两人仰着头,半张着嘴,万分期待地等它挂上屋脊。
砰——
哐啷——
哪有这么简单,钩头的确飞到了屋脊的高度,但没有挂住,被重力拉回,刮蹭上瓦片,哐里哐啷滑落一溜。
噼啪掉落下来,砸醒了几屋子的人,窗里亮起灯。
两人赶紧收起绳子,猫着腰,灰溜溜地跑回屋里,公羊丘还不忘留下一声猫叫。
既然没有条件练习,那就直接翻城,不过关于翻墙的经验,将离倒是有个可以请教的人选。
……
转眼已经在巨鹿城中困了半个多月,时间进入孟秋。
虽说是秋天,但太阳还是火一样地酷烈,满树的知了扯开嗓子嘶吼,蝉声震天。
将离戴着斗笠,靠在树下,嘴里叼着根秸秆,嚼着解闷,漫不经心地看向逆旅大门。
门外同样有士伍值守,进出查验身份,但态度要比驿馆门口的好上许多。
这里面住的都是家境不错的东郡人,还有濮阳富商,他们早早赶着车马,比流民大军提前几天进入了巨鹿城。
至于为什么没被带去城南废里,那当然是“通融”了一下呗。
里面听起来很热闹,还有欢声笑语,时不时晃动着一些身影,有老人有孩子,男人穿锦衣,女人穿罗裙。
虽然也是逃难来的,但如果不说,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将离在门口等了半晌,心想那姑娘即使在白天也不会走正门,便绕着逆旅转了一圈,绕到后面的厩棚。
厩棚是半开放式的,为了方便取马,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墙外,只用栏杆与外面分割,旁边有人看管。
棚里有七八匹马,都是体型不怎么样的拉车马。
而其中有匹高大洁白的良驹,胸口有黑色斑点,正是夕雾的彭哥。
它背上没再挂着小书包,被卸了马鞍,正优哉游哉地嚼草。
将离也嚼着草,咧嘴朝它走去,手臂撑在栏杆上,笑道:“彭哥啊,真巧,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彭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心一意地专注嚼草,就像没看到这人,但转了转耳朵,眼珠也转动一下。
“你家主人在里面不?”
嚼草。
“啧,”将离拿着麦秆戳戳它鼻子,“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
说你妹啊,嚼草。
彭哥翻他一个白眼,抖抖马鬃,偏过头去。
“何事啊?”
旁边的看马人见状,警惕地过来询问。
将离笑笑摆摆手,打着哈哈道:“没事儿,这马挺漂亮的,我就看看。”
看马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见他戴着斗笠,第一眼以为是农夫。
衣着朴素整洁,虽然背了个大竹筒有点奇怪,但气质清朗,便又以为是学室弟子,稍稍放松警惕。
提醒了一句:“这白马可别乱碰,碰坏了你赔不起。”
将离呵呵道:“是啊,我可没钱。”
他又四处看了看,发现其他马都是共槽,彭哥被单独关,享受独槽。
就随口说道:“这马真娇贵,吃的都是精刍秣,里面还有豆子呢,比城南的流民吃得还好,真过分。”
看马人不屑道:“这有什么,主人有钱呗,给了钱,就是让马吃白面,咱们也得给他弄来。”
将离把麦秆叼回嘴里,明知故问:“这马的主人很有钱么?”
看马人贼兮兮地看看两边,低声道:“是个大金主,在我们这儿住了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这么久?”
“是一位年轻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哟,还有钱,真是命好。”
就这样把住客情况脱口而出,将离如果是老板,当场就把他开掉。
现在也只是跟着他附和两句:“嗯,命真好,有钱真好,真羡慕。”
“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与其羡慕,不如自己去挣。”
此话一出,那看马人见到来人,正是他们口中之人,顿时缩了缩脖子,麻溜地蹿回院子干活。
将离叼着麦秆转过身来,眼神懒散,冲来人说道:“跟我走一趟吧。”
夕雾蹙眉问:“何事?”
她是来看彭哥的,来检查它的口粮,封了城,她便总怀疑逆旅给的马饲料偷工减料,所以每天都要来看看。
没想到将离在这儿,还在跟看马人闲侃唠嗑。
而且这人越来越没个正形,以前那个文质彬彬、谈吐讲究的九原君不见了,浮现出来的,是一个江湖老油子。
也许是漂泊了一段时日,远离贵族的身份和被礼仪约束的环境,把他那股子市井气给勾了出来。
将离压了压斗檐,嘴角叼着麦秆,笑道:“带你逛街。”
说罢径直走开。
这一笑颇有江湖风度,潇洒,邪魅,撩人心弦。
就像一只恶犬,撞进了夕雾的心里,怦然心动。
那人都走远了,她还愣在原地。
“走啊,”将离回头催她,“你呆子啊?”
这一喊把她拉回现实,短促地呼吸两下,平复了心绪,转身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