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氏别院去墨家学城很方便，直接坐船向西穿过云梦泽，只要两刻的时间。
子旦除了云梦城里的医馆，第二个常来的地方就是学城藏书阁，他一般是自己划船，依然背个小竹篓。
今天他和将离一起过来，将离来找南望，想跟她聊聊熊诚的事。
他平时也会来，对墨家的守城机括很感兴趣，齿轮联动，还有应对湖水涨潮的装置，用定滑轮升旗，还会做一些透镜之类的实验。
南楚有水晶杯，打磨之后，透明得像玻璃。
所以学城里……有镜片……
将离常来看《墨经》，看着看着，觉得墨子大概是个超越时代的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个观察入微的人，里面讲到过“力”、“杠杆原理”、“光的折射”、“小孔成像”。
可是有什么用？
天秦重法，南楚重商，墨家一门光有着超越时代的思想，却没有能提供它实现的平台，所以这种思想就变得与世格格不入。
或者说，墨家只是发现了这种现象，要想把原理实用化，就需要一定的大环境的支持。
社会生产力不够，大众对此类的需求就没有，越是超越时代，就越是痛苦，只能在云梦泽上建一座学城，来把认同墨家理念的人聚集起来。
在学城守门的人，已经认识将离了，但不知道他和巨子的关系。
只是因为南墨令给了将离墨符，可以任意进出学城。
墨符就是一枚铜制的圆形符节，上面有墨家三个点∵的标记。
进到学城，这里的南墨者有着近乎苛刻的自律，按点起床、吃饭、诵读，一起用过午食后，下午就是各自的研发时间。
子旦进去后，熟门熟路地跑上藏书阁，凌霄见到将离来了，就领着他去见南墨令。
南墨令百里琴当然知道将离九原君的身份，当初她也抱了一丝期待，期待他会长得像他母亲柏灵竹。
可见面一看，他长得居然跟他老爹一个样。
心里顿感几分失落，还有一点嫌弃，当年对嬴加佑的不满全都写在脸上。
可那毕竟是灵竹的孩子，百里琴就带着将离参观了灵竹生前的屋子。
“喏，”百里琴指着一张榻，“这就是灵竹生你的地方，这里原来都是血，那个男人就在门外杵着，跟个木头一样，什么用都没有，还一的头汗。”
她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嬴加佑，将离的父亲。
将离尴尬地笑笑。
这个真不用告诉我……
“听说……”百里琴叹了口气，“你这些年过得不好？”
将离在屋里随意地看看，打开窗子，吹着湖风：“什么叫过得好？什么又叫过得不好？如何评判？”
百里琴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将离目光平静地望着湖面，望着南边别院的方向：“心有归处，虽万死吾往矣，旁人只能看见外表的残破，又何尝知我心里的充实？”
百里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心里踏实就好，说那些文绉绉的干嘛？跟你老子一个样。”
将离苦笑一下：你还真是情商低得没话说。
他又问：“母亲的墓在哪？我想去祭拜。”
百里琴指指湖面：“火焚沉湖了。”
就是将遗体放在小船上，身下垫满薪柴，两边摆满鲜花，点燃之后，漂向湖心，最终化为灰烬，淹没在湖里，和云梦泽融为一体。
百里琴停了停，又说：“……是那男人点的火。”
将离点点头，看向湖面，不再说话。
心底隐约生出一丝担心，七个月后，他也要陪云娘经历这道坎。
……
接着，将离来到南望的屋子，她人不在，院里只有老虎毛球，和另一只叫毛毛的三色肥猫。
毛球看到将离，先是直勾勾盯了一会儿，像是在辨认，认出之后，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砸吧着臭虎嘴不再理他。
“南望呢？”将离问它，问完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问什么老虎？
“南望去城里了。”
一道声音突然冒出，把将离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住在隔壁的小弟子，他拎着一个桶，浇在地上洗尘，一边说道：“她去城里买肉了，给毛球吃。”
“哦，好，谢谢。”将离点点头。
……
将离自从上次在望泽楼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就没进过城。
而当时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看清他的长相，因为事发突然，场面有点混乱，还有太子在场，大部分的人其实是在打量熊诚的，更别说之后还有却邪剑来出风头。
真正看到将离脸的，也就是离得近的一群人。
他当时蓄着胡茬，看起来非常不羁，神情疲累，脸上还有点灰尘，披着黑斗篷，一身灰蒙蒙，这就是众人印象里那位姜夫人的丈夫的模样。
等他剃了胡茬，洗了脸，又恢复了那个清清爽爽的模样，过了三个月再进云梦城的时候，也没人能认出他。
他依然带着却邪剑，不过因为世间都在传却邪剑是被装在一支大竹筒里的，他就只能换回普通剑鞘。
找顾家的人为却邪量身定做了一把非常服帖的黑檀木鞘，没有任何装饰，越低调越好，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挂在腰间，相当利索。
时近年关，每家店铺都在清仓，做最后的交易，不日便要关门歇业，所以这几天的云梦市集非常热闹，人山人海，大有采办年货的气氛。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转悠一圈都没瞧见南望，也不知道她穿什么衣服，这么多人根本找不到。
那墨家小弟子只说南望来买肉，可不说她在哪儿卖肉，害的他一通好找。
后来去肉市向人打听，问哪里可以买到给老虎吃的肉。
那人砰地斩落一刀，砍下一个鸡头：“兽园啊。”
……
云梦兽园，在云梦城东郊，建在一片小山林中。
里面亭台楼阁，廊腰缦回，还在圈栏中养了虎、豹、猿、豺、狼、熊、鹿、驴之类各种各样的动物，完全就是一个动物园。
这里是贵家子弟的消遣地，因为里面有斗兽场，各家只要豢养了猛兽的，都可以拿到这里来斗，还开赌局，就像升级版的斗鸡。
将离在门口被人拦下，他还傻乎乎地问：“进门要多少钱？”
人家说了：“不是花钱就可以进的。”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着将离，看他穿得不错，但面生，应该只是哪户商家的公子，随即摆摆手：“没身份的人没面子，多有钱都不能进。”
将离撇撇嘴，刚要出口，就看见从里面出来一个穿麻衣、背竹筐的女孩儿。
她不满地冲看门的说道：“那本公主的面子够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