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月下旬，云娘终于有些显怀，不过披上轻裘依然不太明显。

她前几个月怀孕怀得人都瘦了，精神也不好，晚上常醒，将离就每晚陪着她，睡在她屋里。

睡前还要给不成人形的孩子说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哼些五音不全的小调儿。

最近这段时间，她妊娠反应消减了不少，头晕乏力的症状也缓解许多，隔三差五才会有那么一次晨吐，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喜欢吃些加了梅子、口感带酸的东西。

将离怕顾家的厨子不熟悉她的口味，就亲自来给她做清淡的白粥，加上梅醢，还有家禽一类的汤，里面加上一点点滋补的药材，慢火慢炖，他就守在旁边。

夕雾一路嗅着香味来找他，他正在尝汤的味道，汤料非常丰富，尝过一口觉得可以之后，就过滤掉杂质，只把纯汤倒进碗里，

他对这种汤的要求很高，味道要足，但口感要清淡，最后还要洒进一些梅子碎屑增加味道的层次。

“这是你做的？”夕雾有点惊讶。

“呵，”将离笑了笑，“云娘想吃嘛，就来给她做咯。”

夕雾沉默了片刻，将离瞄她一眼，赶忙说道：“你要是有了身，我也会给你做的，若是现在想喝……”他递来一只勺子，“锅里还有。”

夕雾蹙眉翻了他一眼：“还真是敷衍。”

将离无奈地笑笑，把案上擦擦干净，一边说道：“哪里敷衍了？我对你们都很认真的，只不过分身乏术，我也不容易啊。”

自从三人住到一起，将离就跟夕雾有过约定，常规来说，晚上都是要回云娘屋去睡的。

夕雾孤身这么多年了，一个人可以睡树上，一个人也可以睡房梁，并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多一个人。

将离会在白天抽空来陪她，并不是每次都行事，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一起怼两句，看看湖景，聊聊日常。

“听说下个月，你就要跟顾家的去种柘杆了？”夕雾问道。

“嗯……你这么说也对吧，跟柘杆有关，要去做一种糖。”

“为什么？”她在案上拿来一罐硬块饴糖，“这不就有糖么？”

“不一样的，我要做一种新糖，很重要，要是做好了，顾家就稳了，我们家也就稳了。”

夕雾不太明白：“他们家不是南楚的大商么？这还不够稳？”

“这些事啊……”将离擦擦手，端起汤碗，暖笑道：“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夕雾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将离永远都不会跟她说。

……

出了正月，顾家人启程回南郢，留下一个顾啸柏，领着将离去云梦泽南边五十里的柘田查看。

顾吟枫是长子，是少家主，他要辅助父亲负责家业，所以与将离合作的事情，全都交由次子啸柏打理，这个顾啸柏是个聪明的爽快人，跟将离很投气。

两人带着几个随从一路快马，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广袤的柘田。

柘就是甘蔗的前身，是冬令水果，一般在十月至次年四月间采收，深冬的时候口味嘴甜。

这个时候的甘蔗与后世的区别很大，也没有那么高，灰褐色的树皮上长着小刺，还有圆形的果实。

农人把柘杆削皮后，将里面黄白色的杆子剁碎、榨汁做成柘浆，削下来的皮和根则可以入药，柘的叶子还可以喂蚕，也算是浑身是宝的水果。

顾氏五百亩的柘田由当地农户承包，他们负责种植、采收，然后送到周边各个城邑里，或是直接卖给果商，或是由顾氏自己的浆坊加工处理成柘浆，再卖进各大食肆或者达官贵人家中。

云梦泽周边的各处大小城邑加起来起码有十几万人，几万户人家，这其中有能力长期负担柘浆的大概占到二三成。

别看柘田有五百亩，做成柘浆后其实没有多少，价格虽高，但常常断货，供不应求。

当然，云梦泽附近也不光是顾氏一家做柘浆生意，但没有哪家比他们家系统，没有像他们这样可以完美对接的上下游和固定的大客户源。

小型的浆坊规模不大，速度也慢，产量有限，所以别家的柘浆只能填补一些民众需求，作为二线供应。

如今要从五百亩柘田里分出一百亩给将离尝试，等于直接砍掉了二成的柘浆收益，来做一种不一定能成功的红糖。

顾氏是下了本的，顾家父子也期待将离可以用这个法子来帮他们创新，重新取得南楚王族的青睐。

而将离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改造浆坊。

种植、收割柘杆没什么好看的，让田里照常作业就行。

浆坊是做柘浆的小工厂，里面最多的器具就是铡刀，前几步的操作流程与现代切甘蔗差不多，只是榨汁的部分特别原始。

带皮的柘杆送来之后，由一拨人麻利地削皮，削成一根根裸露的杆子。

再送去铡刀那边，飞快地断成一掌长的小柘段。

然后扔进一个半人高、直径一人长的大石碾，顶上用定滑轮吊着一块巨石，由人力拉起，再控制巨石猛力砸下，柘段瞬间被压碎，翻搅一下，再砸几次，这些小柘段几乎就能被榨干。

而柘浆，则从石碾底部的小口、顺着水槽流进桶里，过滤之后，就成了可以直接售卖的柘浆，浆坊的工作目前就到这里。

顾啸柏应了将离的要求，去找人夯了三座大灶，又找来三口敞口大釜锅。

为了尽可能地提高熬制效率，在天好的日子里，要充分利用阳光的照射来增加热量。

所以灶的顶棚用涂了桐油的防水布做成，可以随意开合，雨天拉开来挡雨，晴天收起，让太阳可以照进。

光是准备生产硬件、建造熬制区，就花了七天时间，土灶倒没什么，但防水顶棚要定做，敞口大锅也是现做的。

等一切就绪，接着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生灶熬浆，把柘浆里的水分熬干。

将离调来三名工人变身为熬制工，一人一口锅，来回搅，不停搅，熬了整整半天。

直到青绿色的柘浆浓缩成粘稠的糊状，慢慢呈现出一种暗黄色，接着倒在提前做好的冷却容器里，铺平，等它慢慢凝固，颜色也变深，逐渐变成红褐色。

“这就是红糖么？”顾啸柏拿着大勺往锅里敲敲，“硬得像石头，颜色又像蜜……嗯，就叫石蜜怎么样？”

将离点点头：“叫石蜜可以……但这不是我要的红糖。”

“还要怎么做？”

将离叹了口，皱眉道：“让我想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