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墨家学城。
熊诚已经相当习惯南墨规律的作息,他来这儿是养性的。
他和姜承与顾氏联合,后两者负责用红糖产业来为他的太子道路打基础,在南郢颇见成效,熊诚也就踏踏实实地在学城体验另一种生活。
弟子们早晨诵读完毕,就按照各自的任务分派,在学城里完成自己的事。
熊诚每隔几天就要去城墙上值守,学会了墨家的哨音传讯,往左手手腕纹了墨家的三点纹身,还要划船绕着学城巡逻,在栈桥前面盘查所有想要进学城的人。
这天遇到了昭湛。
昭湛从前来学城,是为了请教巨子一些问题,因为楚皇对墨家高看一眼,如果凡事能扯上巨子,就会让楚皇更加信服。
后来来学城,是为了见云娘,不过在望泽楼出糗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直到今天。
他听昭夫人说过一些,关于红糖是怎么在后宫里发展起来的过程,觉得这件事发展得太蹊跷。
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向昭夫人和其他夫人送礼?巨子又怎么会认识顾氏的朋友?
而且顾氏早早就瞄准了柘田,还以其他田业来打掩护,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南楚大半的柘田就都归了顾氏。
昭湛决定亲自来问问巨子。
他的小船渐渐靠近栈桥,立刻就有另一条学城的巡逻船驶来挡路。
熊诚戴着斗笠,穿着厚厚的、夹绵的短袄,戴着连指手套,帮他的一位师兄划船。
师兄拦停了昭湛的船:“来者何人?何事?”
昭湛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在下南郢昭湛,请见巨子,还请墨者通传。”
“巨子不在城中,请回吧。”
昭湛大老远跑来,可不愿意就这么回去,又说:“请问巨子何时会在?昭某找他有急事。”
“巨子行踪,随来随走,旁人怎会知晓?”
昭湛想了想:“请问南墨令可在?”
“南墨令素来不见外人,在下没有收到放行通知。”
“还请墨者通传一下吧,真的是要事相——”
“我师兄说了这么多,你都听不懂么?”熊诚在后面高声说道。
昭湛闻声看去,看见缓缓抬头的斗笠下面的那张脸,心里一惊,想不到太子居然在这里,但其实也并不意外,太子自请来学城修行众人皆知,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穿成这样来给人划船,像个低等的守卫。
他便又朝熊诚作揖:“参见太子殿——”
“这里只有墨者诚。”熊诚打断他,心里觉得打断他说话真的好爽。
昭湛咬了咬压根,咬肌暴突一下,随即长长压下一口气,知道有这个熊诚把门,自己今天是进不来学城了的。
“打扰了,”昭湛微微欠身,“那昭某改日再来。”
“慢走不送。”熊诚呛他一句。
昭湛憋着一肚子闷气,令船夫调转船头,准备去云梦泽停留几日再做打算。
此时从南边的湖面上缓缓驶来一条船,船上站着个戴斗笠穿斗篷的男人,抱着臂,腰佩一把黑鞘短剑,笠檐压得低低的,船上还有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年。
两船擦身而过,昭湛朝他看去一眼,只瞥见到一个留着短胡茬的下巴,嘴里叼着稻秆,从帽檐的阴影下乜斜地看过来。
只一眼,昭湛就认了出来,是那个姓姜的。
“姜兄!”他当即喊出。
将离不为所动,小船依然匀速朝前驶进。
昭湛让人把船划回去,快速追上他,两船并行,他拱手问道:“姜兄还在云梦泽?”
将离嚼动一下稻秆,不理他。
“姜兄是要去学城?”
将离又嚼动一下稻秆,还是不理他。
“姜兄是认识学城里的人吗?哦,那是自然,不然令夫人之前也不会在学城短居了。”
昭湛以为说这种话,用姜夫人的事就能引起他的注意,哪想到对方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盯着前面。
“姜兄,昭某在问你的话,你这样,未免也太无理了一些。”
将离这才有了反应,懒懒地瞥他一眼:“呵。”
他这样,昭湛很尴尬,要是继续跟着,他大概也不会理自己,此时离开就显得很窝囊。
就这么硬着头皮,又一路跟回了栈桥。
熊诚见到将离,自然是冲他点头示意,但不明白昭湛怎么又跟回来了,厌恶地瞪去一眼。
昭湛想来看看这个姓姜的要怎么进学城,或者听听他来找谁。
学城守卫在面对将离的这张熟脸,也依然要查验身份。
将离从衣襟里掏出一枚吊坠,圆形的墨家铜符,熊诚的师兄只扫了一眼,就朝后吹出一串指示开门的哨音,学城大门便缓缓打开。
将离和子旦前后下船,顺着栈桥走进城门。
昭湛皱起眉毛,这姓姜的怎么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进了城?
他看着学城缓缓关上的大门,满脸不解:太子、姓姜的、顾氏,这三方……到底什么关系?
……
仲冬午后,阳光温暖。
学城的湖景平台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弟子们三三两两坐在这里闲聊午觉,将离和子旦坐在一边吃橘子。
熊诚一结束湖面的巡守就跑来找他们,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将离的肩大笑道:“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到他的表情,脸都变绿了啊!”
“呵。”将离笑了笑,剥了半个橘子给他。
他扑通一声盘腿坐在地上,边吃边说:“他来找巨子的,师兄跟他说了,巨子不在,他便又想找南墨令,南墨令什么人,怎么会见他?”
将离看看湖面,说道:“他是聪明人,大概已经猜出了你和顾氏红糖的关系,还有我,这也没什么,只是让他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而已。”
熊诚凑近小声道:“红糖王商指日可待,那盐书呢?一旦要和黄家争盐书,那就等于跟昭氏公开对立了吧?几成把握?”
将离摇摇头,吃掉一瓣橘子:“昭氏根深蒂固两百多年,还有私卒,加上黄家的,将近一万兵马,顾氏只是商家,除了钱和实业,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办?”
“你是太子,”将离笑着看向他,“也可以有私卒。”
熊诚挠挠耳朵:“可那要到我及冠后,还有三年呢。”
将离搭上他的肩,在他耳畔低声道:“不等了,再过几月你回京,之后就要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拉拢,我会帮你,不光是私卒,最好能有正军的关系,还有,最重要的……”他停了停,“宫卫。”
熊诚惊讶地盯着他:“宫卫……王宫卫队?你是……认真的么?”
将离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不一定会用上,但一定要有。”
熊诚吞咽一口,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