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仲冬，云梦泽。

云梦泽的湖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昨晚刚下过一场雪，水松林间的别院屋顶覆上了轻薄的积雪。

将离的客室里暖意融融，噗噜噗噜煮着一锅火锅。

“姜兄啊，这么个吃法我可是头一次见，以牛骨高汤熬煮，边煮边吃，涮肉、涮菜，再蘸醢酱，你真是会吃。”

顾啸柏吃得停不下来，满头大汗，又从铜锅里捞出一片羊肉。

“有火锅，才叫过冬呐。”将离笑了笑，伸手接过顾绮萝递来的温酒。

他倒腾了一套铜火锅，有大有小，大的一家人一起吃，小的就在跟顾啸柏谈事的时候边谈边吃。

面前满满一桌子菜，生牛肉、生羊肉，各种蔬菜鱼虾，即使楚人比中原人更具有冒险和探索精神，但动物下水这种东西，有一定地位的人也是不吃的，庖厨更不会费心去弄干净，这样就少了不少美味。

一般情况下，小火锅会谈桌边还有顾绮萝作陪，为两人斟酒、温酒。

几个月下来，她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听将离说话，不管他说什么，她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也不管听不听得懂，时常附和两句，她便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顾啸柏闷掉一杯酒，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继续说刚才的事……”

昭家和申家的事情闹到了楚皇熊合那里，他当然对昭家有庇护之心，向来也是如此，但申家也不是普通人家，熊合本想和稀泥，让昭家给申家道个歉、赔些钱，自己再给申家封个爵。

申家的长子虽然死了，可他家还有几个儿子，一介商贾能有爵位，也算是不小的恩惠。

可昭湛不愿意，明明自己没做过的事，莫名其妙地背黑锅，被人背叛了，还要为他的死亡担责，若是自己为了息事宁人而让步，那岂不就是坐实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而让世人侧目昭氏了么？

昭氏坚称自己无过，拒不出面，不见申家的人，也不听楚皇的劝。

申家有些本事，扒出自家祖辈和屈氏的一些旧交，向上一层一层打通关系，让申夫人找到屈王后那边，诉苦喊冤。

屈王后本就不是能主事的人，根本应付不了来势汹汹的申夫人，只能勉强答应下来，找了个机会跟楚皇说叨两句。

一边是结发夫妻的王后，得敬，一边是深得宠爱的昭夫人娘家，得护。

楚皇举棋不定，对此事避而不谈，何况本就是商家的利益之争，自己是一国之君，又不是调解纠纷的里正，哪能天天忙你们这些破事？这件事就一直拖到现在还没个说法。

申家一气之下，断了和昭家的所有关系，不再给他们的私卒供应柘浆、稻米和鱼虾醢酱。

昭家压根不理会，你申家不做，还有别家抢着要做。

稻米鱼虾倒没什么，别家的田地鱼塘有很多选择，只是夏季从不间断的柘浆有点麻烦。

以前一直是袁、申两家供应给昭家，袁家的柘田质量更好，产出的柘浆供给昭氏主人家和别家氏族喝，申家的质量次些，供给私卒。

如今柘田大多在顾氏手上，除了袁家的，剩下来的那些不仅口感很差，而且在产量上也远远不能满足昭氏两个私卒营将近一万人的需求。

总不能拿袁家的好柘浆喂他们，这些私卒被养得嘴刁，在物质供应上只能升级不能降级，一升再升，谁也养不起他们。

但如果到了夏天没有冰镇柘浆来安抚，这些人怕是要心怀不满，所以昭氏现在反过来想要回购被顾氏买走的柘田。

“他们做梦，”顾啸柏笑道，“昭家现在急了，当初毁我顾氏白裘的时候怎么没料到会有今天？不过申家惨了点，昭氏跟很多贵族传了话，让他们不要买申家的货，还说什么要让申家的在南楚无立足之地，所以听说申家好像打算往天秦迁，不过啊，要做那边的贵族生意可就难喽。”

将离点点头，他没想到随手杀了一个申于远，竟然牵扯出这么一大串的事情，不过对于顾氏有利无害。

这件事有没有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几方人的心理造成的影响。

申家这么一闹，人们对昭氏多少心存提防，即使继续合作，也免不了以申家的事情作为前车之鉴，有了嫌隙，就有分化的空间。

不过将离还对昭氏还没有这种打算，他的目标很明确。

“红糖怎么样了？”

顾啸柏点了点头：“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家兄从南郢来的消息，说是那边的贵妇人们听说了宫里的红糖，就纷纷想着办法去打听，打听到顾氏头上，把我们家存的红糖抢购一空。

“南郢彭泽湖畔那边的浆坊已经产出百斤，王宫里一个冬季的红糖全都送进去了，其他几处浆坊也都纷纷开工，来供应其他贵族，很快，也许都不用等到明年，顾氏红糖就能在南楚立足。”

“好，”将离轻道一声，夹起一片冬笋，“浆坊的情况呢？”

“全按姜兄的意思办妥了，每处浆坊都有护卫值守，进出查验，不认识的不给进，工人都是信得过的掌柜亲选出来的，给他们成倍加了月钱，对制作工艺绝对保密。”

“行。”

顾啸柏讲了那么多，将离就默默吃着菜，自己要做的事都已经在前面铺垫了，眼下坐等收网就好。

但他不满足，盐书铁券还在别人手里，靠红糖上位只是第一步。

顾绮萝就喜欢看他凝眉的样子，浅笑一下，为他斟上一杯酒：“妾身做了红糖温蛋，主君想尝尝么？”

将离笑了笑：“红糖好吃，可吃多了会胖的。”

顾绮萝红了脸，嘟囔道：“主君是嫌绮萝胖了？”

“你哪里胖了？”

将离瞄向她的腰，依然是单手可握的纤细，接着轻揽她一下，在她耳边细语道：“你先去休息吧。”

“嗯。”顾绮萝点点头，缓步退出。

等她出了门，将离又看向顾啸柏：“我听说黄彭在云梦城的兽园跟人赌得很大，天天一掷千金，输了不少钱。”

顾啸柏冷笑着摇摇头：“这种纨绔，就是这个德行，多厚的家底也得给他败光，怎么，姜兄想到法子对付他了？”

将离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说道：“派人去查查他的账，盐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