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郢，令尹府。

自从六十多年前楚国郢都迁至南郢，昭氏也在这座偌大的令尹府住了六十多年。

当初种下的几株榆树已经参天，树冠连绵，在院中形成一片荫蔽，把夏日的骄阳暑气挡在外面，唯有蝉声震天，令人心烦。

昭湛的两个嫡子快十岁了，家里请了先生来书房讲课，此时刚下课，两个孩子沿着走廊一路跑跳，在转角的地方一头撞上父亲。

“做什么！”昭湛怒声呵斥，厌烦地掸掸衣服，“冲冲撞撞，成何体统？”

两个孩子支支吾吾地低头认错：“孩儿知错了。”

“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是黄彭的亲姐姐，长得有点像舅舅，昭湛越看越生厌，摆摆手让他们走。

他还有两个妾室，都是黄彭的堂姊妹，也给他生了孩子，但因为黄彭的原因，他对这些留着黄家血脉的孩子都不亲近，在黄彭一案之后，也不怎么跟她们同房了。

昭湛在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孩子的母亲大多是漂亮的歌姬舞姬。

他不急纳她们做妾，而是买了个宅子，把这些人安置进去，生了孩子的，留待观察，不管是儿子女儿，只要孩子聪明听话有潜力，母亲就可以被他正式收为妾室住进令尹府。

这些孩子还小，昭湛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把他们和其他人家连上关系，把孩子当物件一样地评论比较，也当成工具一样地培养，因为自己和黄家的失败联姻，让他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昭氏虽是南楚的百年大贵族，势力根深蒂固，但这几年出现的动荡让昭家深感不安。

尤其是黄彭一案，如果不是昭湛早做准备断尾求生、把自己撇清，那在景氏的盛怒之下，楚皇也无力偏袒，昭家绝对不会保全，至少也会被牵连上几个门客。

而且整个南楚的官盐铁现在全落到了顾氏手里，他们连续三年成为商榜第一的缴税大户，还在楚皇寿宴上殿宴饮，与太子、景氏还有会稽越氏都有来往，好像还交情不浅。

按理说，以顾氏往年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相对固守，也不愿和朝廷官员沾上关系，而三年前突然猛进，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在红糖问世之后，红糖只是他们为了获得盐书铁券的一个铺垫。

昭湛清楚，都是那个姜承在后面操纵，顾氏向来谨慎，如果与这人没有过硬的信赖，又怎么会轻易转舵。

而且他们的目的，应该不光是商业。

昭湛清楚的记得四年前在云梦城望泽楼与姜承的第一次见面，他就是与熊诚和南望一起来的，熊诚看起来跟他关系不错，事后自请去墨家学城修行，估计也有这个姜承的撺掇。

这就让昭湛警惕起来，本来太子没什么势力，也没有能给他出谋划策的谋士，光凭一个老掉牙的太傅屈海和几个少傅，根本辅佐不了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没用且不讨好的储君而让楚皇心生撤换之意。

后宫里的昭夫人在楚皇身边苦心经营的枕边风眼看就要见效，而太子却突然变了，也正是从姜承出现之后。

这几年熊诚在行伍历练，跟景氏处关系，好像还有意去讨好楚皇，弄得楚皇现在常召太子进宫下棋射弓，还只带他一个儿子进山狩猎，而且现在太子夫人也有了身孕，楚皇很快就要做祖父了，对太子也更加器重。

这样，年仅十二的小儿子熊诺就显得非常劣势，虽然依旧得宠，但那已经只是单纯的父亲宠爱，而少了立储之心。

这让整个昭氏都变得紧张起来，太子向来看昭氏不顺眼，一旦他继位，必然会捧景氏和屈氏来压制昭氏，这也是为什么昭湛开始布局子女的原因，他甚至已经把联姻对象瞄准了景屈两家。

不过那些都是后招，眼下如果能除掉太子，那熊诺就是最有希望的储君人选，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麻烦事了。

而太子现在也不是那么好除的，他有景氏的支持，景氏世代为将、手握重兵，太子一旦出事，第一怀疑对象就是昭氏，所以昭湛还需要一个外力的保障，可以分散朝野的注意力和景氏的精力。

天秦。

昭湛的父亲昭群，作为楚国令尹，在天秦也安插了不少耳目眼线，知道朝中分为存楚派和攻楚派。

他们联系了攻楚派的人，一路引荐，坐到了右相公孙启的面前。

南楚太子遇刺，朝野必然动荡，景氏一定会把矛头指向昭氏，这时如果两国淮水国境发生军情，这是六十年不遇的特大事件，楚皇一定会派兵北上，那样也会牵制景氏，这就给了昭湛喘息的空间，他们就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把熊诺重新推举出来，要求楚皇尽快立储。

至于对天秦的南攻，昭氏并不担心。

楚人迷信不是随便说说，六十年前那种夏季暴雪的极端天气，发生一次可以说是巧合，过了三年又发生一次，且都还是在天秦南攻的时候。这就不得不说是命运、是老天的惩罚。

昭氏要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打仗的事交给景氏去做，打赢无功，打输有过，至于会不会发生雪暴或者冻死多少人，昭氏不管。

这对天秦的攻楚派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比起南楚信天信神，他们信的显然是军功和法律。

白尹壬老将军去世了，他的儿子白进被调回内史任上将军，自然也成为了两派争相拉拢的对象，他正值盛年，是国之栋梁，没法像他的老父亲那样装病装聋、称病不朝，必须得有个明确的态度。

而从事后的结果来看，白进应该是选站了攻楚派，和公孙启形成了强大的联盟。

秦帝在及冠亲政之后，太后的存在感要弱了不少，之前自导自演的那出自毁长城，时效已经过去很久，由宗室和外戚组成的存楚派显然后劲不足，没能再设计出新的计谋来巩固地位，在白进调回内史之后，他们的影响力也减半。

现在朝中的攻楚派呼声正盛，南楚昭氏自作聪明，送来一个机会，他们才不愿就这样放过，便准备在南楚太子遇刺之后、朝中为储君为难之时南下进攻。

昭湛派人千里迢迢远赴咸阳去牵机阁重金买凶，为确保行动顺利，他们还指定要用至少两个门徒同时刺杀。

赵无风虽说是太后的人，但既然买家上门，牵机阁也没有拒绝的先例，依然派人行动，他身边就三个门徒，留下了晨雷，派出夜尘和青云赴南楚行刺。

至于时间地点，这些也都是刺客们自行打探决定，买家只要等死讯就好。

不过两个门徒抵达南郢的时候，曾跟昭湛的人接过头，距今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回音。

太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不在宫里，太子府大门紧闭，到处都不见人影，也不知是死了没有。

两边都没有动静，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

没有消息，比行刺失败的消息还要令人坐立难安。

昭湛在书房会见了门客曲节，两人低声议论着。

“速速派人去咸阳，带着我的手书联系牵机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

曲节领命之后，找来一个信得过的手下交代了任务，让他快马加鞭赶赴咸阳。

当天，一人一马从令尹府的后门飞奔而出。

而连吾手下的人，已经等这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