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营的冬日午后,阳光普照,暖意融融。
士伍们卸甲操练,穿着单衣卷着袖子,用弓弩、短剑和匕首进行射技、突刺和搏斗的日常训练。
贺岩受了将离的命令,带着两个狂野的骏部越人参观大营,译者跟在后面准备随时翻译。
两人对这座庞大的兵营虽感新鲜,但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好奇,只是抬着下巴端视前方,偶尔忍不住斜瞄两眼。
作为丛林之王的使者,他们要保持住自己睥睨一切的野味高傲。
贺岩没什么耐心带他们参观,一路快步走着,也不大向他们介绍,还特意绕开兵器帐和粮草帐这种重要的营区,然后往马围栏走去。
海边养马就用一圈木头围栏,一座营两百匹,为了方便管理,每五十匹马一栏,一般用作海岸边开阔地带的日常巡守,是四座大营来回传信的重要交通工具。
马栏通常是空了一半的,都派出去巡逻了,这会儿正有一列十人骑兵缓缓从辕门进来,士伍们换岗回营、下马休息。
生活在丛林里的部落人显然没见过马,远远地见到体型巨大的动物,还是这么大规模,他们下意识地扶上刀柄,停步警戒。
贺岩走远了,发现两人没跟上来,回头看见他们这副模样,轻蔑地笑了笑:“别怕,这是马。”
译者跟他们解释,可闽越语里没有“马”的说法,他想了半天,最后把马翻译成:一种人可以骑着打仗的动物,吃草。
一个骏部人摇了摇头:“这种东西,进不了林子。”
贺岩冷声道:“本就不是进林子用的。”
一行人走过马栏,那两人来回看着士伍们骑马、牵马、卸鞍、刷毛,小声嘀咕两句,还做着手势比划起来。
贺岩皱了下眉,怕这二人莫不是在动什么心思,当即看向译者,他赶忙说道:“他们在讨论马的吃法。”
“呵,”贺岩冷笑一声摇摇头,转身继续走,“蛮夷。”
他们接着来到海边,沙滩上已经修筑了宽阔平坦的木平台,二百工兵花了半个月、就地伐木做成。
连树皮都没削,整根整根地并排捆绑钉钉,台基木桩一根根地深埋进沙滩,有六座栈桥延伸进海里作为码头。
栈桥宽可并行两车,旁边停靠了一只只登陆小舟,来来往往,繁忙进出,往返于其他大营、无人岛和远岸的接应大船。
岸上军营的粮草辎重也是一趟趟地经由小舟从这里运送上岸,此时又来了一批,正在被逐袋搬运上车,再由士伍们将车拉到岸边套马运进大营。
贺岩准备带两人上舟前往无人岛,他们在栈桥边停下,怎么都不肯走。
“你要带我们去哪?军营不是已经看完了么?”
他们对大海非常畏惧,夏季的台风、飓风以及各种风浪,让他们选择留在茂密的丛林里长居躲避。
即使有参天大树的庇护也还是不能周全,六人合抱的大树仍然会被连根拔起,甚至遭到雷劈引发可怕的火灾。
不过现在是冬季,海面风平浪静,这也是为什么将离选择大范围地在海边铺开阵营。
不过这种布局到了夏季很可能会被一阵台风全盘摧毁,所以南征军要尽快入林,也就是尽快与闽南骏部达成合作。
所以就要尽快带这两个狂野的人前往无人岛。
贺岩朝海对面的岛上抬了抬手,那边正隐隐传来咚咚咚的鼓声,他大笑道:“军营?这仅是一隅,更大的军营在海上。”
两个骏部人没想到这座岛上又是一座军营,与岸上遥遥相望,这里还开凿平地,面向对岸布置了一排射程百丈的巨弩,瞄准丛林的位置。
岛上兵营布置跟岸上的差不多,几人稍转一圈,又花了两刻的时间,登上岛上山顶的望楼。
望楼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瞭望亭,下层是宽阔的平台,平台上放了一座日晷,面岸的一侧有击鼓传令的士伍,每半个时辰就用鼓声向岛上的大营报时。
他们走上平台登高远眺,贺岩指着远方海面:“那里,都是我南楚的船。”
只见海面上舟船来回穿梭、巡逻,往返于此处和远方天际,天际海平线上的接应大船每五里一船均匀分布,极目远眺,大船远看小如黑点,但却从北到一路南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两个骏部人沉默了,这座连接海上与岸地的移动军营,浩大声势不必细说。
此时从旁边缓步走来一人,戴着妖异的面具,身披暗红色连帽斗篷,手持巫杖面朝大海,杖顶是野兽的头骨,还丁丁挂挂坠了不少罗里吧嗦的装饰。
他托着一个海龟壳,走到正中间的位置,面向大海,把龟壳扔进面前燃烧的火盆里。
“那是什么?”一个骏部人问。
贺岩看着那背影,心里无奈地笑笑:“那是我军大祭司,现在要做法请神。”
闽越人敬神,两手在交叉放在胸口,朝着大祭司面对的方向深鞠一躬,安静等待。
鼓卒击鼓,鼓声隆隆,大祭司伴随着节奏挥动巫杖,口中念念有词,在最后一节鼓音击落的同时,巫杖重重跺地。
轰——轰——轰——轰——
伴随四声震天巨响,海上突然爆发出四团硕大的火焰,蹿起十几丈高,霎时烟尘滚滚,火星飙飞,海水遭遇强大的冲击朝周围一圈圈地推浪,连空气也受到波及,一股强烈的热流猛然朝这里喷射而来。
两个骏部人立即转身遮掩,而贺岩只稍稍偏了下脸,在心中暗叹这种东西的威力。
爆炸结束,火焰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着,最后还是臣服于大海,被浪慢慢吞噬。
骏部人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震惊的慌张,他们信神,他们的王就是神的儿子,可谁也没有真的看见过神。
而他们此时相信,能做出这番动静、在水上燃起火的,只有神明。
然后,那个大祭司又开始了,他用巫杖从火堆里拨出海龟壳,蹲在地上解读了半天,忽然腾身挑起,捧着滚烫的龟壳朝贺岩走来。
妈的好烫。大祭司在心里直骂。
他把龟壳端到贺岩面前,用奇怪的声音和腔调说道:“将军!大吉啊将军!神旨降临,天佑我军,这是上天的旨意,要将骏部人的王领往海边的方向,我们将会在林与海交界的地方相遇,共成大业。”
贺岩“嗯”了一声,朝他作揖道:“有劳大祭司了,还请先下去歇息吧。”
同时地,译者也将这番对话转译给骏部人,他俩愣愣地看着大祭司远去的背影,片刻之后,把双手交叉在胸口,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又深信不疑地朝贺岩点了点头:“我们遵循神的旨意,这就去跟王禀报。”
贺岩忍住笑,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回礼道:“听从神旨,能让我们更好地联盟,这就送二位回去。”
……
此时,无人岛大营的某个帐子中,“大祭司”摘下闷热的面具,脱掉累赘的斗篷,喝了一大碗水,看着被烧焦的海龟壳笑了笑。
子旦进帐在他对面坐下,倒上一碗水:“姜哥真爱玩,刚才还满意么?只是硫磺有些少了,不然可以炸得更高。”
将离笑着点点头:“可以了,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