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年如一日的墨家学城忽然忙碌了起来。

全城墨者一百多人，在午后被召集到老樟树下，巨子给大家稍作宣讲，说明了当前的秦楚局势，还有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此行并不强求，愿意帮忙的就出城赶赴淮水，不愿离开的，就留在学城继续生活。

一众弟子们并没太多思索，纷纷表示愿意出城效力。

能一展才学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他们也很想得个验证，看看自己从墨之后学到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将离以为墨者们会像搬家一样收拾很久、并从学城运出很多器械机括，还差人提前准备了好些运输大船。

可次日，南墨弟子们就已经打包好了行囊，一人只有一个包袱，再挂上一圈工具袋，这就是全部行李，所有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了。

巨子年迈，在学城镇守，身边只留一个小弟子陪护，另有十人留下看守学城。

南墨令百里琴和大弟子凌霄带队，一百二十号人陆续登上将离准备的船只缓缓驶离湖中心的学城，沉浸多年的满腔热情也被激发出来，一个个的满脸兴奋。

领头的是将离的小舟，除了他们主仆三人和一个船夫，还捎带上了老甲。

“先生不留在学城？身体可还能支撑？”将离问他。

“臭小子！”老甲狠他一句，“嫌我老了是不是？”

将离叹了口气：“只是有点担心，留在学城养老不好么？”

老甲紧了紧披风的领口，揣起袖子，在船上窝成一团：“老了老了，还是闲不住，跟那老头儿住了一年，有点厌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看看风景也好。”

“先生当是去看风景的？我先提醒一句，战争的风景，”他停了停，“很难看。”

老甲盯着船边波动的水浪默不作声，他哪里是要去看什么风景，也不是嫌学城憋闷。

“我想帮忙，”他说，“我还有用。”

老甲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将离盯着这个壮志未灭的古稀老人，相信他的自信，也尊重他的选择，接着慢点一下头：“能得先生相助，是南楚之幸。”

他想了想，背手从裘袍里解下一把黑鞘短剑，双手端到老甲面前：“却邪剑，我帮先生保管了七年，现在物归原主。”

“啧，”老甲皱了下眉头，“当年说好是给你继承了的，现在还给我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将离认真道：“左伦出山，不能没有却邪剑，左伦与却邪是绑在一起的名字，谁也离不开谁，却邪盛名，剑一出鞘，邪魔尽退，而将离不才，拿着先生的却邪剑却没有真正发扬它的精神，自认配不上它。”

老甲轻叹一下，接过他手中的剑，剑鞘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坎坷的那副，而剑柄握在手里，依然充满力量。

锵——

却邪出鞘，一道赤红色的光芒耀目而出，吸引了湖上所有人的目光。

老甲见到多年没见的老友，两眼放光，嘴角微微上扬，是一种难以掩饰的专注和兴奋。

“宝剑未老，呵，好！”

他倏地收剑回鞘，把剑往腰后一别：“不过……你还管自己叫将离？”

将离愣了一下，他没有意识到刚才到底自称了什么，只是一种习惯。

在南楚人面前自称“姜承”，面对天秦的旧识老友，便又叫回了“将离”。

来回转口已经变成了一种拿捏自如的习惯，从来没有说错过。

“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湖面，不再说话。

将离忽然觉得，搞不好自己坚定的南楚立场，在内心深处却未必会有那么坚定……

……

众人上岸后，没多停留，百里琴将一百二十名南墨弟子平均分成五组，每组由一人带领，各自随等候在云梦城中接应的官军分头前往五座淮南城邑。

而领队的两人则随将离回到南郢面见楚皇熊诚。

三人进了书宫前殿，百里琴和凌霄便要跪身行礼，熊诚当即起身相迎，扶住他俩的胳膊：“不必多礼，南墨令，师兄，你我还要见外么？孤好歹也算半个墨者，这点小节不在意的。”

百里琴欠身点点头，并不多作寒暄，直入正题：“陛下，南墨学城一百二十名弟子已分头前往淮南五邑，这一两日就应该已经抵达安顿，即刻便能按照各城不同的情况和条件建造工事和器物，具体事项已经安排下去，请陛下放心。”

熊诚点点：“有劳了，墨家的本事孤向来是信任的，只有亲身呆过学城才能深有体会，喏，南望也来了，她挺了个大肚子，不然这次，也是要跟姜承一同去学城的。”

两人顺着方向看向一边，那边的南望缓缓起身，朝他们微微颔首：“南墨令和师兄来了，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

昔年大大咧咧的热闹小师妹如今已快要作人母，模样也温婉恬静了许多，凌霄欣慰地笑了笑：“师父很好，仍在学城，何奇师弟陪着呢，还有十名弟子留守，你就放心吧。”

“唉，”南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离生产不到三月，王兄看管得严，不让我离家，外子却给派上前线了，南望有点嫉妒啊。”

她怨念地瞪了一眼哥哥，熊诚无奈地笑笑：“南墨一百二十人，也不差你这一个孕妇，你在南郢好好的，景灿在前线才能安心御敌啊。”

百里琴点点头：“是啊南望，你这肚子，一看就是男孩，等你丈夫凯旋回来，不就能直接抱儿子了？多好。”

面对这位南墨令的快人快语，其他几人虽然早已习惯，可她这话一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合适，便也只能笑笑。

之后，将离和熊诚向二人简单介绍了五座城邑的情况，这两人不会固守在某一座城中，而是灵活机动随处调遣。

淮南五邑各有不同，一旦应战，必有轻重缓急，到时，百里琴和凌霄就要按照不同的情况来回转移、指导守城。

所以他们对五座城内外和之间的所有条件都要有所掌握。

地势高地、河流走向、城外村庄分布，以及各路连通南边的要道，全都要做到烂熟于心。

信阳、寿春、淮南、淮阴、都梁。

这五座城不是五座独立的城池，它们是淮水南岸的五个重要节点，自西向东连成一条与淮水平行的防线。

守住这条线，就是守住了南楚。

守住这五座城，就能赢得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