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做一天南楚的将军,就要守一天南楚的城,我绝对……不会让天秦军攻破信阳!”
将离一语甫毕,霎时营中风起,正月里的寒风卷着羊汤香浓的气息、呼啸着冲开帅帐厚重的门幕。
他神情坚决,眉宇间凝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量,漆黑的铠甲忽然被光照得锃亮,杀气逼人。
魏仲武无话可说,始终无法理解将离的这个选择,心里还多了份希望落空的失落和对昔日崇敬之人的失望,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寒风窜入,他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了下眼,余光瞥见门外黑压压的站满了士伍。
贺岩、王兖和几名裨将当即冲入帐内,扶着剑柄横向排列展开,怒目看向这个潜入大营的不速之客,准备随时将这个跟云梦君吹胡子瞪眼的天秦人拿下。
将离稍稍抬手,让裨将们不要妄动。
王兖想了想他刚才的话,忽然单膝跪地,端手大喊:“末将誓死追随云梦君!决不让天秦攻破信阳!矢志不渝!”
他话音刚落,另几将也同时跪下,铠甲铿锵,果断坚决:“末将誓死追随云梦君!决不让天秦攻破信阳!矢志不渝!”
登时,帐外士伍也纷纷效仿将领们跪地宣誓,先是靠近帅帐的一百多人,随即吸引了更远处的人,他们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跟着大家伙一起做总归没错。
“……我等誓死追随云梦君!决不让天秦攻破信阳!矢志不渝!”
“……我等誓死追随云梦君!决不让天秦攻破信阳!矢志不渝!”
“……我等誓死追随云梦君!决不让天秦攻破信阳!矢志不渝!”
没多久,整座大营呼声震天,从东到西一阵接着一阵,从里到外一浪推着一浪,久久不决,在空旷的荒野居然像回声一样传播开来。
将离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目不转睛盯着魏仲武。
但心里非常意外,他本就没打算藏着魏仲武,讲话声也就不再有意压低,外面人听到便听到,此刻却没想到外面竟有这么多扒门偷听的,听就听吧,还冲进来忽然宣誓效忠,想想还是很有些感动的。
魏仲武愣愣地看着他们,当了七年兵还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在天秦,能获得这样拥护的,大概就是曾在二十多年前射瞎匈奴单于一只眼睛的白尹壬老将军了。
白尹壬在军中的声望盛极二十年,过世也没能减弱他的影响,而他儿子白进接替他镇守北境,却也再没有获得那样的殊荣。
仲武心下感叹,原来九原君在南楚已经这么根深蒂固。
荣誉所在即是心之所往,他大概也不会回心转意了吧。
等到帐外呼声间歇,将离才缓缓下令:“押下。”
王兖朝门外大喝一声“来人”,随即进来四名身高力健的士伍,大步走来,一左一右将同样高大的魏仲武架起。
他们被刚才的集体效忠宣誓弄得热血沸腾,昂首挺胸,走路带风,绑人特别有劲。
魏仲武毫不反抗,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无奈又愤恨地看了将离最后一眼,怨他的背叛,怨他的无情。
人被押出后,几个裨将围了过来,贺岩拱手道:“将军,此人定为天秦细作,当如何处置?”
将离在炭火边慢慢搓着双手,没有说话,他也在犹豫。
“将军,”王兖补充道,“天秦细作,不能放归!请务必将此人斩首于营前!”
又有一人拱手道:“将军——”
“放了。”将离轻口打断道。
裨将们面面相觑,将军怕是顾念旧情,对故人存有怜悯,还是徇私了么?
“放了此人……”贺岩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妥。”
将离望着红通通的炭火堆,思绪飘到了临行前的那晚和魏秋子的对话,随即郑重说道:“我答应过一个人,如果遇到此人,要放他一命。”
“将军!”王兖皱眉急道,“将军这么做虽然守了承诺,但未免会动摇军心,方才的情景将军也听见了,将士们誓死效忠,这话还才刚出口没一会儿,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心寒呐。”
“是啊将军,我们兄弟几个跟随将军在闽地出生入死,是绝对相信将军的,但下面的士伍不同,现在半座大营都知道抓了个天秦俘虏,若是毫无理由的放归,必然让军中心生疑虑,难保不会产生质疑,将军请三思!”
将离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就拿出个理由吧。”
……
……
一个时辰之后,魏仲武被蒙着眼睛带出了囚帐。
被送上一辆囚车后,缓缓驶出大营辕门。
营中围观的士伍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诶,那不是刚刚抓到的天秦士伍么?怎么这就给放了?”
“是啊,听说是云梦君在天秦的旧识,你说……他会不会——”
“废什么话,王将军说了,这是反间,这个天秦俘虏啊,已经被咱们的云梦君策反了,好一番利诱,终于同意替咱们南楚去天秦军中行挑唆之事,以乱敌军,若是能让天秦军内部瓦解,那咱们就不用打仗了。”
“哦……原来是这样。”
“一个人的巧舌,有时啊,能抵得上千军万马哩。”
“王将军有令,那人是反间的细作,要全军把牢口风。”
“这个当然,反正也没看清那人的模样,认不出来啊。”
“总之放归俘虏是计谋!”
“明白了。”
……
寒风飒飒,淮水潇潇,押送魏仲武的囚车在淮水南岸最西头的一处平地上慢慢停下。
一路同行的将离帮他解下蒙眼黑布,朝河边准备好的筏子挑了挑下巴:“你走吧。”
魏仲武皱紧眉毛,看看筏子,又问向将离:“为什么要放我走。”
将离直言:“我答应过秋子,要放你一命。”
“秋子?”仲武愣了一下,“她竟跟你在一起?这丫头离家出走,逃婚嫁给南楚人,跟你一样,叛秦,我没有这个妹妹!”
将离目光淡如水:“她嫁的人,是金风。”
魏仲武微颤一下嘴巴:“金风?他、他在南楚?”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的亲生妹妹。”
魏仲武奇怪地歪了下头,将离不再多说,随即喊来一个士伍帮他解开脚上枷锁,又命一个士伍瞄准仲武张弓。
“现在,上筏回到天秦,只能往北渡河,要是敢乱跑,”他指指锋利的镞头,“绝不饶命。”
魏仲武狠狠瞪他一眼,冷哼一声转头下水,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头也不回地推着筏子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将离看他上了筏子慢慢划远,高喊一声:“魏仲武!别让我再遇到你,下一次,你便再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