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寝殿。
太后听完宫人的来禀,轻挥了手让她退下。
等人离开后冷哼一声:“男人都是这样,急了当场就要,桑儿好歹也是一等一的夫人,逆子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桑儿抱走,进屋就……咳,跟个野兽似的。”
赵无风欠身笑笑:“他夫妇二人旧情复燃,对太后、对宗室来说是好事。”
太后抬抬下巴:“去,找人把念君带到我这儿来,只要这孩子在我们手上,就不愁那逆子会离开。”
“唯。”
赵无风看向一名宦人,那人领了意思,缓步欠身退出,却忽然与身后急急忙忙跑来的宫人撞到了一起。
“太后!”宫人崴了下脚,满脸焦急地伏首在地。
太后厌烦地闭上眼睛,年轻的小宫人们总这样,多大点的事就着急忙慌,传出去还以为甘泉宫的婆子不会教。
赵无风皱眉问道:“何事?”
“启禀太后,詹事,今天来的那位云梦君,他……他带着夫人和郡主硬闯宫门,已经驾车驶离了!”
太后长眉一挑,怒声大喝:“竟公然抢人,要反了他!宫卫呢?”
“云梦君拔刀相对,宫卫……宫卫不敢拦啊……”
“一群废物!”太后大怒推案,“派人去追了么?”
“去了去了,校尉已经带着一队人骑马去追了。”
赵无风想了想:“太后,马车目标这么大,就算他能突破甘泉宫门,也定然跑不出咸阳城,他在咸阳除了驿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校尉骑马,定是能追上的。”
太后烦闷,啧嘴摆了摆手:“本宫不担心能不能追上,堂而皇之从正门出去,我看是他是故意的,根本就没打算跑,只怕会另使诡计……”
……
……
咸阳城东。
马车在狂奔冲破甘泉宫的门卫队后缓缓减速,以一种寻常兜风的悠闲速度徐徐前进。
雨后的夏夜格外凉爽,地上积了些水塘,车轮压过,溅起阵阵水花。
追踪马队也随之慢了下来,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校尉挺马上前,与马车并驾齐驱,指指车夫:“速速停车!”
车夫是连吾,当然不会理他,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继续赶马。
这名校尉其实挺在意“九原君”这个名号的,那就意味着是九原夫人的丈夫,总觉得这是家务事,就一直没有出手拦截。
但卫尉下了令,要让夫人和郡主呆在甘泉宫里,这便才追了出来。
而此时车里还传出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爹爹!刚才太好玩了,再来一次吧,再快点再快点!”
“念儿,喜不喜欢骑马?”
“见过,没骑过,念儿喜欢马。”
“那等你再长大一些,爹爹教你可好?”
“好!”
将离膝上抱着念君,听了一耳外面的马蹄声,压低声音,神秘道:“等到了南郢,咱们不光骑马,还骑老虎,好不好?”
“老虎啊!”念君开心道,“老虎也可以骑吗?”
他点点头:“爹爹说能骑就能骑,可是念君要保密哦,我们要去南郢的事,可谁都不能说哟。”
“爹爹放心,念儿嘴牢,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还嘴牢?”卫桑儿蹙眉捏捏她小脸蛋,“看你都跟你爹爹说了些什么?什么花言巧语哄了身子的?那是能说的事儿吗?”
念君委屈地把脸埋在父亲怀里,将离护着女儿坏笑一下:“你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这就是什么,上行下效,念君啊,咱们今天学个成语,上行下效。”
“什么意思啊?”
“就是——”
“夫人,”校尉在车外喊了一句,“还请九原夫人携郡主下车,随我等返回甘泉宫,这是太后的命令。”
卫桑儿看向将离,眼里冒出几分求助的意思,而他却呵呵一笑,朝窗子抬了下手:“看你本事。”
她轻叹一声,撩起一角窗帘,露出一个白皙精致的下巴。
车外骑马的校尉当即拱手欠身:“夫人,请随末将回宫。”
“我与夫君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还不兴我们夫妻多聚聚的?他如今作为南楚外臣,不宜久留甘泉宫中,况又有邦交要务在身,需得即刻返回城东驿馆。
“我就带着郡主随他一同过来,烦你转告太后,我们在驿馆小住几日便会回去,请她切勿担心,以免累了身子。”
九原夫人的声音婉转又冷漠,温柔且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许多人听了都不得不从命。
校尉犹豫一下:“那驿馆里住的都是男子使臣,夫人带着郡主怕是不太方便。”
“在那间驿馆里的人,除我天秦护卫之外,全都听从我夫君调遣,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这么说的话,倒是少了几名奴婢,方才走得急,没能带上,校尉若是方便,就请将我寝屋中的六名宫人带了来,这便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校尉勉强答应,仍然随着他们一同前行,直到驿馆门口方才停下。
门外挂了四盏防风油灯,站着一队天秦士伍,旁边是陆启明、顾吟枫和方亚。
将离下午就去甘泉宫,直到天全黑了才返回,心中不安,却又被守卫管着不让出,便只能在门口等着,见到马车回来,终才放心。
将离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牵过卫桑儿,一家人正要进门。
校尉面露难色,在他们身后下马作揖:“夫人,还请……”
桑儿稍一侧头,漠然道:“只管传话便是,这驿馆里外都是兵,还能怕我一介女流跑了不成?不如让卫尉再调些人来,看看我们一对母女究竟要劳动多少士伍看守?”
校尉叹了口气:“这……”
不待他答话,将离就牵着她径直进门,与顾吟枫几人稍作介绍,一家三口就进到了主屋。
卫桑儿母女两人带来四个包袱,都是换洗衣物和常用首饰,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样都没带,那全是些花钱就能买到的身外之物。
两人把念君安顿着睡着之后,桑儿坐在榻边收拾她的小衣服。
将离低头笑了笑:“九原夫人,名不虚传呐。”
桑儿头也不抬:“还不都是被逼的,若是九原君没死,我一个女人也不用去撑那些场面。”
“很快就解脱了,跟我去南楚逍遥吧。”
“说得容易,”她有点泄气地把衣服一丢,“这驿馆围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到底要怎么出去?”
将离默不作声,他也还没想好。
把母女二人抢出来只是为了让她们先呆在自己身边,而不至于被太后或是右相的任何一方给捉去来要挟自己。
但到底怎么出去,还得另做打算。
就在此时,对面的墙壁忽然动了一下,缓缓向外打开。
桑儿吓了一跳,当即护住熟睡的念君。
将离皱眉起身挡在前面,默默看着那面墙兀自开出一条缝,便就近举起油灯戒备。
这墙居然有夹层,里面看来是条密道。
他盯着那条越来越大的黑缝,轻步靠近,手里的油灯也越攥越紧。
接着冒出一个年轻人的脑袋,看见将离正要拿油灯砸他,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王兄,别别别,是我是我。”
将离皱了下眉:“你是……”
咸阳的亲戚他都不认识。
“是我啊,昭儿,十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吧,诶?九原夫人也在,你们……夫妻团聚了啊。”
卫桑儿疑惑地来到将离身后:“昭弟……你怎么……从墙里出来了?”
嬴昭,嬴加佑的第三个儿子。
他跨步走出密道,压低声音道:“特意来找王兄……商量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