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我们大家”
作者:人在江湖飘啊      更新:2019-07-31 19:23      字数:2229

农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城里长大的孩子去过农村的,常常对“公共基础设施”的弱后印象深刻。

其实在城镇化高速发展的今天,农村的基建或许还稍显薄弱,可作为农村人集聚的小城镇,高楼林立、公路平整,如我老家这类号称全国百强县的小县城,更是大有一拼大城市的架势。

现代化设施可以通过建设、时间推进,人的思维方式随着时间推移的变化却是极少的。

城市长大的孩子或许很难理解:我这样的农村娃追求的“自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说呢。石城就像一片蔚蓝的天空,我的眼睛永远看不到尽头,认识的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而老家就像一片大网,走到哪都很容易与家里的亲戚朋友扯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而且小县城的人们很乐于以“关系”去和其他人打交道。

很难说“关系”这种为人处世的思维到底是好或是不好,只是有的人能够适应这样的生存环境,而有的人不适应,我虽然土生土长在这种“网”下,却并不适应。我有个大学女同学,城里长大的孩子,倒是找了个小县城的男朋友,据她说“很是喜欢那种走到哪都有人‘认识’的感觉”。

每次回到原生家庭,我都像是一个哲学家思考着这些那些,然而这些思考并不能改变我与这个“家”的依存关系。

“小逸,拿好东西,去奶奶家吃饭了。”

我妈催促着,我无奈地吸了口气,左手拎起地上的两瓶酒,右手拎起一套新衣服,向外踱去。

我妈总是这样,让我捧着一堆东西拎到奶奶家,然后对奶奶和大伯说:“小逸带给你们的一点东西。”

除了大一寒假带过一次石城特产盐水鸭,我再也没有买过东西回老家。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带不带东西,我妈都会以我的名义,去各位亲戚家做人情。

这种“被名义”的打点关系,实在是令我讨厌、无奈。

出生在农村的孩子和出生在城市的孩子,在家庭成员的个体对待上天然就不是一个性质的,我这样的农村娃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父母当做家庭和家庭关系的延续者看待,而很多城市家庭的孩子,从出生就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

这个事情无关父母对孩子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是一种认知的差别,越是闭塞的环境越是不尊重“人性”。

当然,如果一个人不读书,对于“个体尊重”的在乎度就相当低了。我有个表姐比我长4岁,也算是同龄人,可即便她结了婚生了娃,在她的意识中——“她和她妈是一个整体,她闺女和她以及她妈还是一个整体”。

“我们”这个词大多时候是美丽的,而在血缘关系中,“我们”这个词则是可怕的一种信仰。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关于“我们”的延伸词,比如:传宗接代、家族。

一座典型的建于90年代的宅基地中,十多个人围着一张明黄色的大圆桌。

“我们一大家子又一年度团聚在一起,让我们先来敬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伯举着酒杯,带头站了起来,说出了每年都要说的“我们”。

大伯是个特别迷恋“乔家大院”之类电视剧的人,他在外是县里某事业单位的二把手,在内是“一大家子”的“族长”。

这个话在现代社会说起来有点搞笑啊,平民老百姓也有“家族”之说?

我每次看着大伯“天下之事、无他不知、无他不能”的正经神情,忍着笑意特憋屈,只好化笑意为食欲,埋头大吃。

街里邻坊都说大伯是“我们家”顶梁柱,在小县城的一亩三分地,“家里人”谁家有事,他都会主动地帮忙。

大伯不仅帮“自家人”,在外也是个“热心的体面人”,帮谁谁谁介绍了对象、帮谁谁谁入伍、帮谁谁谁安排工作……

总之,在我妈和其他上一辈“家族”成员心里:大伯就是个无所不能的“神”。

庙里的神是否事事如意我不清楚,但是我大伯绝对有着天大的不如意。

大伯喝着酒将家里小辈一一点了名,顺序是从幼到长的:小斌(堂弟)游戏要控制一下,明年考完大学送你去香港旅游;小逸好好看看书,我们单位今年招几个岗位,到时候考试我会提前打招呼,后面工作几年编制争取一下问题也不大。

我妈乐呵呵地应声,拉着我起身一起敬了杯酒表达谢意。

大伯酒过三巡,胖乎乎的肉脸上浮起酒烧红,眼神终于移向低着头的堂哥。

大伯收回了目光,喜气洋洋地对身旁的奶奶说道。

“我们常家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终于有了今天小康的局面。现在轮到你们第三代了,立业倒是其次,这枝繁叶茂的大事要抓紧啊,老祖宗等着抱重孙呢。”

似是等着大伯这句话,二婶忙对堂哥说道:“安杰,我们学校里老张的女儿,跟你是高中同学,也在石城工作,好像是在电视台做记者。老张说这丫头过年也回来了,还单着呢,要不你们明天见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了堂哥,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堂哥站了起来,作势离席。

“站住!你二婶给你介绍对象,便是说不得吗?”大伯一声大喝。

随之乓的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

“我倒不信治不了你小子!”

堂哥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应,继续往大堂外的庭院走去。

“乖乖,了不得了,读了几年书,上了两年班,长本事了。房子是老子买的,工作是老子找的,还上天了你。有种走出这个门,你就别回来,别认我这个老子。”

大伯胀红了脸,指着堂哥,怒气冲冲地吼道。

堂哥突然一个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也是一掌拍到了桌子上,喝道。

“那好啊,都还给你,我走!”

说完再也不停歇,大步走出了大堂。

“一大家子”瞬间分成两拨,一拨劝大伯“孩子还没成家,不懂事”,一拨追着堂哥而去。

“这个大家”,大概是从这一天开始正式“不再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