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当天夜里打车走了，回了石城的家。离开的第二天，大伯母放心不下，也追随去了石城。

大伯没有去石城，虽然石城的房子是他出钱买的，算是他的资产，但是他一向认为这个小县城才是他的天地。

我是能够理解这种心情的:到了石城，大伯的“关系”哪还能顶用？没了“关系”，那还不等于断了他的命根子。

我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只是如果把我和堂哥换个位，我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时候年纪还小，心里也只有一个底线意识:自己的感情和婚姻是绝对不能容忍父母插手的。

我不是很了解堂哥的感情经历，堂哥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多有关这方面的只言片语主要来自奶奶和我妈。

我妈是坚定的“大伯党”:“安杰这混小子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读书读昏了，你大伯为了他花了多大力气，凭他自己有本事留校嘛，早几年还东拼西凑在石城买了一套小三房，不就是为了给他结婚。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过了年都30岁的人了，这几年家里人前前后后给他介绍了几十个姑娘，可他老人家倒好，一次相亲都没去过。小逸，你可别学着他。”

奶奶倒不全是说道堂哥的，也有一次抱怨起大伯的八卦:“怪你大伯上学时管得太严，听你大伯母说，安杰上大学时处了个姑娘，你大伯当时一听这事就劈头盖脸把你堂哥一顿大骂。后来，这事也就没再听提起了。”

没再提起，那就是黄喽。联想到堂哥木讷的性格，我暗暗猜到:他不会就此得了“恋爱恐惧症”吧？

一个社会有主流的舆论，一个家族也会有统一的呼声。社会舆论我可以选择性不听，而家族洗脑只要在“家里”待着，想不听却是难如登天。

因为这种洗脑是全方位、全场景、全人员的上阵，在事件的主角常安杰同志缺席的背景下，我和堂弟常安斌成为了这个春节期间“除了睡觉以外、任何时刻”都被教育的对象。

人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待着，未必会感到舒适；但人在一个讨厌的环境里待着，一定会透不过气的。

这种憋气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在无奈之余做些许退步的努力或傻事，大多数时候我会喝酒装傻，也有那么一刻，那天是大年初五，我真得快爆炸了。

拿堂哥的反面案例说教了六天，我妈大概再也找不出新的切入点去阐述“听话”的重要性了。

终于，她的大棒直接指向了我的工作问题。

“你5月先到网上报名参加你大伯单位的招聘，6月拿到毕业证和学位就赶紧回来备考，7月下旬正式考试。你大伯说了，笔试靠你自己，不过你好歹是个金融学学士，回来后跟着厂里李会计学一个月，考试问题不大。面试部分，你大伯会提前跟单位里的人打招呼，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妈这次倒是不再停留在劝说的层面，直接升级为“一手包办到执行层面”的程度。

我憋着一口气，咕噜道:“这事还早，说不定毕业前我能在石城找到一份好工作。”

“什么好工作？你不是找了一个多月实习单位了嘛，好的在哪？我怎么没看到。”我妈翻了翻白眼，一点面子没有给。

“谁说没有？”我像一只憋气的鱼，哼了一声。

我妈笑意吟吟地望着我，似在等着看我憋屈的表情。

“我回来前面试的投资公司复试通过了，还有一个笔试题没发过去，不过以你儿子我的能力，既然能连过两关，第三关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妈满脸不信，反问道:“什么公司？”

balabala……我把还记得的公司名字、主营业务、公司地址，特别是公司的人员规模重点介绍了一遍。

在我妈还没回过神之前，我找了“要写笔试题”的理由搪塞了她，然后将自己关到了房内，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家叫“石城钱多多投资有限公司”的hr发来的邮件瞥了一眼。

其实，直到做完这一切，我都只是想先把眼前唠叨的老妈敷衍过去，没有真得去想写这笔试题。可是一个人待在房间，盯着笔记本屏幕发呆，忒无聊了点，又不敢在房间里玩游戏或者看电影，毕竟万一被抓现行，“招聘有意”的说辞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想到门外虎视眈眈的老妈，我分分钟“一个头两个大”。

点上一支烟，我的思绪随着目光重新移回邮件，也不知道当时脑子怎么想的，居然真得认真读起了邮件。

我一认真起来，连我妈都能唬住。

当我妈敲门喊吃饭的时候，我正好敲完“企划案”的最后一行字。

在我走出房门时，我妈认真看了我一眼，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儿子，你妈相信你一定行。”

我刚刚有点感动，我妈又补充道。

“不行也没关系，回来还是找你大伯帮忙。”

我很无奈，在我妈的心里:大伯的“关系”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保障。

说实在的，这一点是我特别不爽的，虽然我知道“关系”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很有用，但是我真得没有办法认可:接近20年的读书积累的价值不如“关系”。

放到十年后回想一下，那时年轻的想法到底是有多么幼稚、可笑。

事情到了这里本该告一段落的，虽然对自己的价值很是自信，却也不会狂妄到认为人家公司就真得会像我吹得那般录用我。

我至今都记得，时间是大年初七的上午11点左右，我收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

“请问是常安逸先生吗？”

“您好，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石城钱多多投资有限公司的hr李萍。我们总经理对您的企划案很感兴趣，我司邀请您参加明天的一场会议，不知您是否方便？”

我大脑一时间有些短路，舌头也有些打颤。

“方……方便的。”

“好的，稍后我会把公司地址、会议时间发送到您邮箱，请您注意查收，明天见。”

“那个？”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在对方快挂断的时候，打断道。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请问车旅费和住宿费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