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我回到了石城。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摆脱了难闻的气味，我惯性地跑向一角的垃圾桶，哗啦哗啦清理了肠胃。

人来到这个世界天然携带着不公，有人生在暴富或极贫之家，还有人生来残疾或携带重病，相比之下晕车这种小缺陷有些不值一提。

走得远了些，仰面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情变得有些憧憬，脚步踩得起劲。

紫峰大厦68楼，到达公司登记了姓名，还没有见到hr李女士，我便被前台小姐领到了一间不大的会议室外。

当前台小姐敲响玻璃门的空余，我打量了下会议室里的情况。

一个略微发福的光头中年男子正站在人前讲话，下面分散坐了二十多号人，每个人身下是一把合体的人体工学椅，随时可以拖动。

“请进，找个地儿随便坐。”

中年男子的光头有些扎眼，说话的声音酷似电视里的京片子。

北方人？帝都人？

我脑袋有些蒙圈，朝我说话的明显是个大领导。

对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受宠若惊”，对我和善得笑了笑，朝着一张空置的椅子指了指，没有再出声。

我随着指向坐了下去，眼光粗略地往其他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清一色在职场打拼了许多年的脸孔，有男有女，坐姿安静，表情安静。

虽然会议中途插入了我这么个“例外”，但众人除了最开始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后续便没有明显的视线停留。

那种感觉当时的我只觉得特诡异，就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隐形人。

讲话的领导似乎也没有提起我的意思，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有关商业模式探索和推广的问题。

我的思绪跟着领导的话转动，快速提炼和消化公司的一些现状信息和这次会议的其他信息点，比如这段话。

“企划部近期两个月的方案在市场的推广效果很不好，你们要多总结是什么原因。策略问题？还是执行问题？你们这个部门不能停留在笔头上，要跟下面一环的市场部对得上号，不要整天坐在办公室闭门造车，走出去，走出去才能看得到实际问题。”

这段话至少包含三个信息:第一、这是一次企划部的部门级会议，在座的都是企划部成员；第二、讲话领导的级别绝不是部门领导，因为他谈到了跨部门管理的问题，对方至少也得是常务副总裁之类的级别吧？第三、对方反复在讲企划部的现状与问题，既然让我旁听了，事情一定还有后文。

这样的讲话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即便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我都已经产生了“憋尿”感。

终于，在一声“今天就这样，你们先动起来”中，领导离开了会议室，接着一群人散场离去，很快会议室只留下我一个。

厕所在哪呢？

当我走到门口，四处张望时，过道里走来了先前领路的前台小姐。

“常先生，请跟我来。”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五分钟后。前台小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告诉我先前主持会议的是公司总裁兼董事长章总，而接下来一个流程是——单独沟通。

这不就是大boss召见的故事情节吗？

即便再没有职场经验，我也能感受到身旁小姐姐语气与神情间的“羡慕与示好”。

乖乖，哥这是要发达了！

带着这样的yy，我变得格外紧张，有些手足不安。

实际上，单独见面时的大boss没有会议上的那种激情昂扬。

进门时，大boss在写毛笔字，头也没抬，很随意地开了口。

“小伙子哪里人？”

“兴化。”

“鱼米之乡，板桥的家乡。”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对老家产生一种荣耀感。

“您知道兴化？”我语带激动。

“几年前去过一次。”

“您是北京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算半个吧，在北京生活过十年。”

其实我只想出这么一个主动问题，一问一答完便有些冷场。

大boss没有说话，我便细细打量起这间办公室。

一张古红色的桌案，两把古红色的木椅，一个微伏身抄着佛经的中年男子。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不像是一家投资公司的boss，倒像是古典小说里的隐士。

大概过了一分钟，大boss将毛笔搁置到一旁的笔托上，眼神则盯着写上字的那张宣纸，指了指桌案前的木椅，道。

“坐吧。”

我依言坐下，故意在蹲下的过程中拿目光去瞟那纸上到底写得什么字。

只见最左边两竖行龙飞凤舞的毛笔字: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其余字认不全，这段还是很熟悉的，《心经》里的句子，毕竟王祖贤版《倩女幽魂》每年都会翻出来看。

“您不像一个金融公司的老板。”甫一坐定，发出这句感慨，倒是真没经过脑子。

“哦？金融公司的老板应该长什么样子？”中年男子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望向我。

本是顺口一说，一下子却被反问住了。我认真想了片刻，拿记忆中《大时代》里郑少秋的形象和对方对比再三。

“眼镜是有的，毛笔不该有，光头不该有，胖了点，该穿身棕色西装，不该是灰色毛背心。”我煞有介事地嘀咕道。

“你是不是在说郑少秋啊？”

大boss狡黠地笑了起来，腆起圆圆的肚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已将拘谨感冲刷一空。

接下来的几句话简单而进入正题。

“从方案看，你之前已经对公司做过一些功课了。整体上讲，我喜欢你写的企划案，特别是那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大boss没有掩饰他的欣赏之意。

我也喜欢你啊，boss！听着对方的话，我又一次激动得心跳加速。

“今天让你参加企划部的会议，就是让你提前感觉一下这个部门，如果能挖出更多的东西更好。”

和先前的一问一答不同，这时候的大boss仅仅像是在陈述，并没有让我插话的意思。

“你的薪资要求我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我需要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我认为你有不低于知名大学尖子生的潜力，但你自己有信心在我这做好事情吗？”

“有！我有信心能担当得起这份工作！”这一刻，我特别激动，也真得很有自信！

大boss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第二、你最快什么时间能够到公司报道？”

“下周一。”我考虑了下回道。

“我没有问题了，其他事情我会安排hr那边跟你对接。你还有问题吗？”

我刚想说没有，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个，公司有宿舍吗？”

大boss微微一错愕。

我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学校有点偏，住学校过来时间成本有点高。”

大boss皱起了眉头，用指节敲了敲桌案，沉声道:“这个不好办呐。”

“啊？”这次轮到我发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