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玲不敢相信，妈妈忽然之间人间蒸发了，至少从她和爸爸的世界里消失了。

昨晚，叶玲在客厅里陪伴爸爸等妈妈。虽然妈妈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但她坚信妈妈会回来的，不会抛弃他们父女两。

他们等啊等，爸爸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默，目光定定地望着关阖的防盗门，叶玲知道爸爸在等门被推动的一刻，那一刻迟迟没有到来。客厅内的灯亮着，白色的光挥洒在屋内每一个角落，他们父女两的心却愈发沉重。

叶玲的心绪从紧张、期待到麻木，随着夜色的深沉切换了几种状态。望了一眼爸爸爬满血丝的眼眶，叶玲的心轻轻颤了一下，无声趴到爸爸的膝盖上，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沾湿了爸爸的裤子。

一只手压在了叶玲的秀发上，轻轻地拍着她的小脑袋，她抬起头，望向爸爸怜爱而又复杂的目光，问道:“爸，妈真得不要我们了吗？”

“小玲，爸也不知道。”

听着爸爸充满不确定与无奈的声音，叶玲从呜咽升级为嚎啕大哭，不一会儿眼框红肿了一圈，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的脑袋变得沉沉的，意识有些迷迷糊糊，恍惚中外门被推开了，妈妈回来了，眼神闪烁不敢与爸爸和自己对视，一个劲地低着头重复一声声“对不起”、“对不起”……

叶玲走上前，伸手去抱妈妈，身影在空间里交错，她一个踉跄不稳差点摔倒，回头只见妈妈对她羞愧的一笑，继而从她身边飘过。不管她如何得呼喊“妈妈”，那个身影还是飘出了门，消失不见。

“妈。”叶玲猛地翻身坐起，口中高声呼叫，视线里哪里有妈妈，只有熟悉的房间布置。

她这才醒悟方才做了一场梦，忽又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回了房间？爸爸呢？

她急匆匆地下了地，其实衣服并没脱，只脱了鞋袜。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客厅，一个佝偻的后背留给她，莫名地触碰到心里某处柔软的部分，动情地唤了声:“爸，您没睡吗？”

“醒啦。”爸爸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刺耳音调。

叶玲愣了愣，有些迟疑地走向爸爸，走到身畔，她的瞳孔突然紧缩了起来，一根又一根突生的白芒在爸爸的头顶乍现，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情不自禁地发抖:“爸，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爸爸转过侧脸，慈爱地望着她，沙哑的声音道:“不碍事。”

“妈还是联系不上吗？”叶玲不忍地抿着嘴，低声问。

爸爸苦笑着摇了摇头。

“爸，您一夜没睡吗？”叶玲又问。

“孩子，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睡不着啊。”

“我去楼下买点早餐，您吃点休息下吧。”

“注意安全。”爸爸简单交代了一句。

妈妈的消失与心疼爸爸的情绪让叶玲忽然间好像长大了许多，懂得了许多以往不会深究的话外音，比如这句“注意安全”的含义，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桌上放着油条、面饼和两袋尚有余热的豆浆，父亲不时嚼动两口干脆的油条，双眼的血丝没有褪去，没有对话，父女的这顿早餐氛围默契而又焦虑。

“爸，房子真要给那些人吗？”叶玲咬了咬下唇，问道。

“我过会出门去借钱，你在家好好复习功课，顺便等你妈，说不定她会回来。”

“嗯。”叶玲很懂事地应了声。

“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高考。”叶玲爸不放心地提醒了句。

“明白的。”

“我会尽量保住这个家，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叶玲爸的话语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实在保不住，我们以后可能会租房住，你要有心理准备。”

“爸，只要妈能回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叶玲坚定地说道。

“但愿她会回来吧。”叶玲爸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儿，其实在他心里，已经不对妻子回来抱多少指望了。

接下来的三天，叶玲向学校请假在家复习，而爸爸则在外面东奔西走地借钱。

第一天回家，爸爸告诉叶玲:借到了35万。

第二天回家，爸爸没有说具体借到的数额，只说:明天再借一天就够了。

经历了变故的叶玲比以往更加敏感，她似乎隐隐察觉到爸爸有些话没对她坦白，她也猜到可能借钱没那么顺畅，在犹豫再三后，她选择了相信爸爸，没有去追问。叶玲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这时候无意义的追问只是在增加爸爸的心理负担。

人在逆境中成长的速度通常超乎想象，叶玲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她需要成熟，她也确实在这件事情中快速成长。

催债人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傍晚，叶玲爸爸走在车水马龙旁的人行道上，有些出神地思考着什么。

他和叶玲妈都是外地人，对于石城的感情来自这十年的定居。如今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他却觉得有些陌生，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人面，筹措到100多万不算太难的事，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一个无情而狠辣的耳光。

由于平时为人正直，不在单位站队，不为他人徇私开后门，当此时他需要钱时，真正愿意站出来帮他一把的人并不多，即便帮了的所出的力也未免让他有些寒心。

坚持了半生的“正派”二字，此刻他怀疑了。如果自己也像同级同事那样稍微给别人点方便，自己这些年能捞到多少油水呢？

100多万？简直是个笑话，比他低半级的战友去年已经住上了上千万一套的别墅。

叶玲爸的内心愤恨不已，脚下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盘旋地是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及两天前早餐时女儿的那些让他感动的话语。

他咬了咬牙，脚步倏然停住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钱，其实对他来说特别简单，短缺的80多万，他只是答应了对方之前的一个“寻方便”的情求，对方无比客套与豪爽地说“85万小意思，您肯帮忙就是对我们公司的提携，您给我发一下银行账号，我立刻让财务打100万给您”。

他模仿着战友与同事过往喝酒时给他讲过的姿态，把银行账号发给了对方，只过了五六分钟，到账短信便到了。

他笑了笑，很开心，去他妈的原则，去他妈的正派，这世上还有比自己家庭的安危更重要的东西吗？

想着事情过去后，女儿再次舒展开天真无邪的笑容，他的心里暖洋洋的，就像这天上的太阳，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