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玲像一个孤独的孩子,环手抱着双膝,蜷缩蹲坐在沙发上。
高考结束了,妈妈说过考完试一家人去爱尔兰旅游,爸爸也是答应的,现在不只是妈妈不见了,爸爸也被执法人员带走了。
变故就像一个孩童玩耍的氢气球,看过去无害,却在一瞬间被一个或许很小的举动引爆。
她很无助,傻傻地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眼睛向上看是在回忆,向下看是在思考,所以她是在回忆,而不是思考。
美好的回忆持续了一夜,朦朦胧胧中靠着沙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客厅仍然空空荡荡的,爸爸没有回来。
简单洗漱了一番,叶玲对着镜子拨弄发髻,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身后照着爸爸,毫不吝啬地夸赞:“哎呀,我们家小叶玲越来越漂亮了。”
叶玲的嘴角撇开,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像极了夜空中的月牙儿。
调整了心情,她出了门,来到爸爸的单位楼下打听消息。一个和爸爸交好的叔叔见了她:“回家等吧,你爸爸不在单位。”
“我能见爸爸一面吗?”叶玲恳切地望着对方。
中年男子面露为难,犹豫了片刻才道:“你先回家吧,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你爸爸。”
“谢谢葛叔。”叶玲深深地鞠躬道谢,倒让中年男子有些意外。
“回去吧,到时候我会打电话到你家。”
“嗯。”
望着女孩懂事的表情,中年男子不由叹了口气。
在家门口,叶玲遇上了前来要债的两批人,对方在楼梯口虎视眈眈地将她围了起来。
“你爸说好今天还钱,现在却跟你那个妈一样玩失踪。说,他去哪了?我告诉你,要是今天找不到他,我们只能找上你父债子偿了。”其中一人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换做几天前,叶玲可能会被吓得尖叫或转身就跑,然而这一刻她丁点都不怕,甚至她目光平静地与说话的人对视了一眼,口中冷冷地说道:“我爸被抓了。”
“什么被抓了,你忽悠老子呢?你说被抓了?”那人先是一阵激动地反驳,忽而察觉不对,想到某种可能,脸色骤变,疑问道。
“被执法部门抓了。”叶玲更明确地陈述了一遍,冰冷的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围堵的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大感晦气,如果这丫头所说属实,根据他们的催债经验,叶玲家的房子十有八九会被政府冻结,他们再闹也不可能把房子拿回去。
几人骂骂咧咧了一会,明白当前重要的不是跟这个小丫头纠缠,而是要去确认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向那个女人跨省讨债。
叶玲冷冷地听着眼前人粗鄙地抱怨与讥讽,木然的站在原地,嗡嗡的声音就像夏日绕过视线的苍蝇在扑腾翅膀。
她对这种没完没了的骚扰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开口道:“父债子偿这条不符合法律。”
原本聒噪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继续将目光投在叶玲身上。
小姑娘古井不波,神色淡然地说道:“不想我报警赶人的话就请自觉走吧。”
话毕,叶玲直接往挡在前方的人走去,几人犹豫了少顷,还是让开了身位。
门咯吱一声打开,叶玲走了进去,咚地一声快速关上。
叶玲并不是一个没头脑的傻姑娘,自从昨天中午爸爸被执法人员带走,她就已经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家或许消失的不仅是妈妈,房子大概也已经保不住了。
她认真地打扫并收整家里的东西,做家务的过程中对每一个角落都用留恋的眼神看上好一会儿。她把这件事做得很慢,花了两天的时间,坐在房间闻着熟悉的味道,忽然间悲伤逆流成河,眼泪莫名的决堤了。
哭了很久,抹干眼泪,她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可以哭了,以后她要和爸爸相依为命,哭鼻子这种不坚强的事再也不能做了。
五天时间,放贷的人没有再来过,终于在一个早上等来了葛叔的电话。
叶玲又一次见到了爸爸,短短五天,爸爸头顶的白发愈发醒目,银针一样的亮芒仿佛扎入了她的心窝。见面是在一个特殊审讯室,和公安机关的审讯室不同,这间房间不是阴暗的,亮着灯,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些桌椅类的陈设,没有空调,但有一架立式风扇在吹,称为一间简易书房更为恰当。
进门的时候,爸爸正坐在书桌前写毛笔字,叶玲站在入门处愣了好一会儿,印象中爸爸很久没有保持过这样的站姿。
人可以适当的弯腰低头,但是下盘不能动,下盘就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的本性、一个人的原则。
“爸。”叶玲没有哭,她表现得很安静,声音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
“老葛带你来的?”叶玲爸头抬了起来,看着女儿的眼神温柔如水。
“是因为妈欠债你才贪污的吧?”叶玲没有回答,反而有些激动的问道。
“是我自己定性不够,不怪你妈。”
“爸,有什么办法能救你出去吗?”
叶玲爸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良久,在女儿的注视下,叶玲爸思量着认真叮嘱道:“爸以后不能照顾你了,我跟老葛打过招呼了,他答应支持你读完大学。当然,你也要辛苦点、学会独立,不能一味靠着人家,上大学期间,你找些兼职,打打工。爸是初犯,金额也不算大,估计最多判个十年八年。出来后,我期待看到你成家立业。另外,家里房子应该会被法院冻结,你以后不能住了,过段日子先搬到老葛家住吧。至于那些借贷的人如果找你,你就报警,他们没有权利找你讨债,你也没有还债的义务,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听着爸爸絮絮叨叨的话,叶玲的眼泪憋在眼眶内,她忍啊忍,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流出。
“你是个好孩子,要听爸的话。”叶玲爸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拍了拍只比他矮一点的女儿的脑袋。
“我会听话的。”叶玲乖巧地回道。
叶玲爸欣慰地点了点头。
叶玲咬着嘴唇,有些不甘心地问:“爸,难道真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叶玲爸张了张嘴,转过身,把后背留给女儿。
“回去吧,没有办法。”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彻底击碎了小叶玲仅剩的一点希望。
小叶玲往回走了几步,身后蓦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娇小的身躯抖动了一下。
“不要再去找你妈了,如果她主动找你,你也不要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