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咖啡馆的大门,走远几步,我微微扬首做了三记深呼吸。石城空气的清新度不如老家四线小县城,可即便混合着汽油味、香水味、汗味等诸多复杂气息,流通的空气与冬日干冽的冷风吹拂在面庞上,仍然令我的心情舒畅了几分。
我的原生家庭经济状况在小县城里属于小康人家,爸妈供我读大学虽然没有达到欠外债的地步,但兜里估计也没几个钱了。
爸妈虽然退休了,但他们的养老金并不宽裕,两个人加一起每个月也就小三千,一次性拿出28万,不用开口我都能想象出他们老两口去找大伯、二伯等亲戚朋友借钱的场景。
我从来不认为“啃老”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尽管奶奶总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开一句口,他们都会帮你。”
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奶奶讲得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世界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帮你,包括你的父母。
从表面上看,父母是无偿帮助儿女,甚至叔伯们都表现得极为仗义慷慨。
完全扯淡的!如果真有这般纯良的情感,大伯父又怎会在与堂哥发生矛盾时,不假思索地吼出那句:“房子是老子买的,工作是老子找的,还上天了你。”
最怕伤心是家人。或许,城市出生的孩子对此感触不深,可我这种从小被灌输“我们一家人”理念的乡下小子,心早就在一次次的吵架中伤透了。
走着走着,心里越发坚定一个念头——一定不能找家里要这笔彩礼钱。
又一个矛盾的念头窜了出来:那我和徐妍怎么办?到哪去筹28万的巨款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奶奶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发过很多感慨,在我的人生路上,一一体会。
人疲倦的时候,第一本能总是回家,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宿舍楼下,我脚步突然停住了,蓦然想起石城里并没有属于我的家,或者说从我踏入大学校门起起,我就没有家了。
很多人说,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我完全不认同这个观点。我认为,家不是冷冰冰的钢筋混泥土,而是人,和愿意彼此抱团取暖的人在一起生活,才是我心里的家。
徐妍和我可以组建成一个家吗?我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忽然发现自己难以自信地给出哪怕单方面的肯定回答。
就在我无处可去之际,堂哥常安杰打开了电话。堂哥是个话不多的人,简单地说了“聚聚”,我便应承了。
聚聚的地点不在他家,这倒是头一遭,让我有些诧异。
“大伯母没来?”虽然我的心情不佳,还是感到了常安杰同志一个人约我到饭店的古怪。
“我搬出来住了。”堂哥说得若无其事,我却被他吓得瞪圆了眼睛。要知道,堂哥除了大学住校的四年,其他时间还没离开过他妈的视线。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能有什么,他们买的房子我不想住了。”我能感受到堂哥话里的伤心。
“分清楚也好。”我下了一个评语,递过去一支烟,自个也点上了。
“你不会把工作也辞了吧?”我突然想到这种不太可能的可能。
“不然呢?”堂哥和我碰了下杯。
我仰头干了,苦笑摇了摇头。
“你这不是要分清楚,是要跟你爸妈断绝关系。”话出了口,我有些后悔,毕竟这话有些重。
“分清楚好。”堂哥将我的话重述了一遍,听在我耳里却有着别样的滋味。
“你开心就好。”这样的祝福,或许是我们这代人的专属。
“你心情不好?”堂哥总体上是个寡言的人,但是情感却很细腻,他只是性格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罢了。
“嗯,有些烦心事。”我坦言道。
“刚上班不适应?”
“那个倒还好。”
“你妈让你毕业回老家?”
“这个我不可能会同意的。”
“那就是感情问题了。”堂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有点关系……准确讲是钱。”我有些犹豫道。
“缺多少?”堂哥外表冷漠,本质却是个热心肠。
“你帮不上。”我淡淡道。
堂哥似乎听出了什么,没有再出声。你一杯,我一杯,喝酒有人陪,便不那么寂寥。
堂哥不是一个善饮的人,今晚破例陪我喝了不少。
“我搬到了华侨路住,以后到那边找我。”堂哥的一张脸看过去像个红屁股,我喝得也有点上头,瞧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龇牙咧嘴地笑开了。
“行,等我这边烦心事了了去找你。”我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大脑快速翻转了一圈,惊道:“石城碎尸案的华侨路!”
“一惊一乍。”堂哥一脸淡定地道。
“喂,你不是吧,那个地方死过人啊!”
“哪个地方没死过人?”堂哥是干文字工作的,平时酷爱读书,怼人这方面很有一套。
“大哥,我的意思是,那个地方可是发生过凶杀案的啊!”我情绪有些激动,华侨路一带的交通和环境实际上非常好,但由于发生过震惊全城十多年的恶性悬案,很多原住民陆续搬离了那一片,现在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图买房或租房便宜的外乡人。
“房租便宜。”堂哥的一句话又把我怼得无话可讲。
“至于省这点钱吗?”我不能够理解,实际上堂哥工作性质的收入在当下相当乐观,不至于图这点便宜。沉吟了片刻,我还是问了声。
“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准备买房。”
我沉默了,又是房子,谈到房子简直是美好生活的杀手。
“你开心就好。”这次,我祝福得有些言不由衷,买房背债怎么想都不是一件能令人开心的事。
原本,这餐是堂哥请客,可一想到他先前说的那句“我准备买房”,我的心便沉沉的,抢着以“庆祝进入职场”之名将钱付了。
“以后别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每次少取点,要用再取。”堂哥瞥了一眼被塞得鼓鼓的钱包,对我说。
“没事,我这不是怕到公司用钱不便嘛,一次性取了3000。还好我机智,这几天确实用钱的地方多,还剩2400多,也不用存了,充当一个半月生活费就是了。”我咧了咧嘴笑道,将钱包塞回了羽绒服的贴身口袋。
“注意一点,安全第一。”堂哥是个谨慎的人,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
“哥你就放心好了,我常安逸的钱哪有那么好偷?”我拍了拍胸口前钱包的位置,自信道。
“人身安全也要注意。”堂哥一旦谨慎起来,啰嗦程度跟我妈有的一拼。
“明白,明白。”我打了个哈哈,在饭店门外和堂哥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