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得太久,乌云遮日太长时间,随之而来的该是倾盆大雨了。一声响雷之下,一道血淋淋的闪电撕破了清晨时分起就已经雾沉沉的天空。
城楼上的所有人都被这雷电所惊,天地间陡时狂风大作。
王奕柏惊怕地皱紧了眉头,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刺耳鸣叫声。
他往前走了几步,抬眼往远处望去,撤而复返的西楚大军更加来势汹汹地向城下涌来。那一片滔滔红色比刚刚一掠而过的闪电更令人绝望。
“来人,备战”。
王奕柏怒吼一声。
见到此情此景,胡玦的心已经凉了一半,不用多想,他便已经猜到,他最担忧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
“陛下,送太后离开的人不应该是微臣,而是陛下您”。胡玦急色道。
此时,恐惧、惊慌、愤怒、无奈、悔恨,这种种情绪填满了王奕柏的内心,他双腿一软,颓弱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玦刚要答言,眼中闪过更加令人绝望的一幕。
王奕柏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见方才派出的探子消失的地方如潮水般涌出了许多身着淡蓝色军装的徐州大军。
他的内心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朕一定要杀了你”。
说着,王奕柏挥动手中的利剑在城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本来二十万西楚军就已经让守城的士兵招架不住了,现在加上桓殇的三十万徐州大军,攻城之势将会是势如破竹,难以阻止。
胡玦心知大势已去,于是存留最后的希望劝道:“陛下,赶紧走吧,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走,能走去哪儿?”。王奕柏绝望地说道。
“青州,末州,哪怕是兖州也行啊,至少陆籍还没有明目张胆地造反,去到兖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奕柏冷笑一声,脸色惨白如霜,一双丢魂丧魄的眼睛黯淡无光,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一般。
“兖州?朕杀了楚立,你难道还觉得陆籍会站在朕这一边吗?”。
“那就去青州,去哪儿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啊”。
胡玦看了一眼城下惨无人道的厮杀,心知城内守军连半个时辰都顶不住。想到心中还有未完成的事,他只能寄希望于王奕柏身上,所以绞尽脑汁想让王奕柏重拾求生的信念。
王奕柏徐徐转身,飘忽不定地眼神四处晃了晃,一双透出已经接受命运安排的眼眸左右转了转,看见身旁每一个人眼中那惶然不安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命运。
“舅舅,我没办法重新来过了”,王奕柏说着摇了摇头,湿红的眼睛眨了几下,眼角渗出了几滴带着悔恨,又带着绝望的泪水,“也许上官权说得对,和王奕川相比,我天生就不是做帝王的料,只是时势将我推上了那至尊之位”。
胡玦没有想到王奕柏在这个时候想起的竟然是他亲手杀死的上官权临死前说的话。
说到上官权,他被王奕柏关进大牢之后,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的,毕竟当时他与王奕柏有一个共同的恨之入骨的仇人—楚立。然而,楚立死后,不知为何,王奕柏将心里面所有的怨恨,愧疚,自责都发泄到上官权身上。
他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一个可以让他自欺欺人的替罪羔羊,而上官权便不幸地成了他的目标。
看着生无可恋的王奕柏,胡玦赶忙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虽然这京城守不住了,可您还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大典册封过的皇帝,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反贼多么猖獗,都无法改变。而这也将是您东山再起的绝佳筹码,所以您千万不能放弃啊,带着太后先离开京城避一避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舅舅,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意已决,让我去过那被反贼追着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不如让我血洒战场来得痛快,至少能保住我作为一名战士的尊严”。
说起战士的尊严,王奕柏脑海中无法自控地想起了楚立,想起了当时率军出征东末时楚立对他说过的话,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他还是记住了作为战士的尊严。
“陛下,一时之勇绝非智者所为,您瞧瞧这两面三刀的桓殇,他的父亲不就是在绝境之下忍辱偷生,这才等到了光复之日吗?陛下,忍此一时,未来的胜负还未可定,微臣一定竭力辅助陛下重夺天下”。
攻城的两股势力越来越近,王奕柏身边的将士们已经陆续地下了城楼前去迎敌。王奕柏深吸一口气,眯上双眼,唇角不经意露出了一丝释然的浅笑。
“舅舅,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母妃,希望你能帮我这最后一个忙”,他旋即倏地睁开双眼,眼中尽是怒火杀气,“这两个逆臣贼子,朕一定会与他们血战到底”。
他转身看了一眼憔悴无力的胡玦,稍稍躬身,旋即擎剑往城下走去。
“或许我的死,能换回城中百姓的安全”。
王奕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嗓音细声嘀咕了一句。
望着王奕柏的背影,胡玦虽有些疑惑不解却又好像看懂了王奕柏这么做的原因。他知道性情大变的王奕柏其实内心一直十分煎熬,眼下,或许是他自我解脱的最好时机。
或许老天爷也不愿意看他再受折磨吧,毕竟他曾经也有过心系天下百姓的仁心,毕竟他曾经也是一个内心充满热血的少年。
胡玦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看来我是没机会再找桓珩报仇了”。
胡玦细声嘀咕一句,想起王奕柏的嘱托,他才猛然想起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沉重的愧疚,他亏欠最多的应该是曾被他和他父亲深深伤害过的妹妹。
心知劝阻不了王奕柏,胡玦便也顾不得他,下来城楼之后,他率领一队亲兵往皇宫赶去。
听着城外激烈的厮杀叫声,王奕柏的内心反而变得更加的平静。他抬头望了一眼乌压压的天空,雨就快要下下来了,他咧嘴释然一笑,喃喃道:“看来老天爷还不够伤心啊!”。
深红色的两扇城门缓缓打开,王奕柏领着城中仅剩的禁军出战。
手握锋锐利剑,端坐于鞍背之上的王奕柏似乎找回了一丝曾经年少热血的感觉。
“老天爷啊,你还不哭吗?记得林筱琳死的那日,你可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怎么,你是觉得我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所以不愿意浪费哪怕一滴眼泪吗?”。王奕柏苦笑自嘲地说。
他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无数道明闪闪的刀光剑影从他眼前闪过,刹那间,他突然变得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似的,只挥动手中的利剑,任由一道道鲜热的血液飙射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