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都城3
作者:五月惊蛰      更新:2019-08-01 15:48      字数:3479

几天后,我所居住的这间命殿,也就是住在那间上了锁的主屋的主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回来了。

那日我早早睡下却了无睡意,听得外面有马车响动,虽是极轻,我还是忍不住把窗子开了一半。幸好廊边挂了数十盏烛灯,我才能把这些看得清明些,不然这样庭院幽幽夜色沉沉,我定是什么也看不真切明白的。

是一名白衣男子,身边跟着一名随侍,从殿门口那边,一片黑暗里走来。他的头发跟我一般长,没有挽起来,只是用了一根白色绸带简单松垮低低地扎成了一束,显得端庄娴静。步子很轻却虚浮,看来也不是一个十分康健之人。

他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滞,就一眼扫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模样,却也只能慌乱中躲藏在窗下的墙壁后面,心惊肉跳。

只听得庭院里他轻轻问了随侍一句:“偏室何时住了人?”

“回公子,是前几日都主派人从都外带回的女子。”

“我实在不喜廊上挂着这么多灯,撤了去。”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澜。

“这些灯是因着那位姑娘夜间畏黑,都主特命挂上的……”死一般沉默了一阵,最后随侍才开口,“……是,我这就准备撤了去。”

我听见没了说话声,就继续往窗外看,颇有点偷鸡摸狗的样子。可是庭院里,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只有原本漆黑的主屋里,燃起了一盏暗暗的灯。不一会儿,有一随侍手里端了个白碗,小心翼翼的走着去了殿外,然后就开始有人进来开始拆廊上的烛灯。

我万万没想到,旻烨这时竟然也没睡觉,要不是他那张苍白的脸,一身黑衣的他我着实也看不见。他似乎有点怒意,步子也很快,甚至还压抑了许多想要咳嗽起来的冲动,后面跟着那个刚刚端着碗的随侍,现在也依然还是小心翼翼的端着,怯怯地走着。

旻烨进了主屋,随侍将碗带了进去,随即出来把门带上。

微暗灯火闪闪跳动,这个夜终于沉寂了下来。我本想等着看看还有什么,却竟然就在窗边的椅子上靠着墙睡了一夜。

“都主,卯时了,该晨起了。”外面是旻烨的贴身随侍的声音,似乎在唤他起床。

我睡眼惺忪。怎么来这唤了?难道是,昨晚旻烨没走……

我打开屋门,恰好那男子也打开了主屋大门:“都主昨夜只是来闲聊,坐坐便走了。怎么,没回寝殿?”

“侍下惶恐。侍下今早正要唤都主起床,却寻不见都主,想着公子归期就在这几日,便私心里猜测是来了公子处,生生扰了公子清梦。侍下惶恐。”

“无妨,我已晨起,也未曾有所责怪。你若无事就走吧。”他又将大门紧紧闭上,剩了门外一群惊慌失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随侍。

见我也开了门,他们就又好像找到救星一般,两眼放光的看着我,一边远远和我打招呼,一边就要向偏室走过来:“洱颜小主……”

可我对旻烨实不熟悉,确实不知道这一大清早他会上哪去,不然我也实在愿意帮他们一帮。所以我连忙摆手对着他们大喊:“啊啊啊头好痛,我大概还没睡醒……”然后也把门关上了,并且落了门闩。

我松了一口气正在窃喜,却听得身后有一声轻笑,然后就是沏茶入杯的声音。

回头,竟然是旻烨。

“昨晚想来瞧上你一瞧,谁知你已经睡了,却不把门关紧实些。我便钻了个空子在你这里将就了一晚上。”奇怪得很,刚刚我醒来开门的时候,为何却没有见着他。要不是我从未离开门从屋子里出去,我都要以为他是故意溜进来说些言语看我笑话的。他的脸没有僵着,衣冠也是整齐利落的模样,“睡得挺香。”

我就脸上一红,想着昨晚自己倚着墙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窘态,竟是被他看见了,略略还有些心虚。不知他那句“睡得挺香”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我?

我手就准备去开门:“那你要出去吗?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替你喊他们回来。”

“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咳咳咳,在你这再留一会。”他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动作之快我想伸手拦都来不及。

“那茶是凉……算了。”听他还有咳嗽声,本要好心提醒,又想着反正他那样烫,喝点凉水正好灭灭火。

零霜和零白已经在后面准备了早膳,后院的侍从们除了值夜的,就好像被人赶走一般少得可怜,想着主屋里那位也没用早膳,就随意开口问了:“旻烨,我是不是该去请主屋里的人过来,我们一起吃个早膳热闹热闹?”

他神情一愣,眉头轻蹙了一下又马上舒展开:“他不好相处,你离他远些。”

听完他的话,我心里的疑心就又慢慢升了起来。我承认,我真的不够聪明,看不穿京之旻烨到底要做什么,仿佛就和他教我的下棋一般,无论我怎样部署,他都能一眼看穿,而他只是一步小小阴谋,却毁了我的整个局面。我看不懂他,他却看透了我,这种被人在手中玩弄戏耍的感觉实在不佳。

如果旻烨想让我离这个人远一点,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把我安顿在命殿里?这样前后矛盾的言行举止,里面又究竟藏了什么谜团?我在他的步骤计划里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现在我这样整日整日在都城里闲逛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以至于他不愿意放我走,哪怕我已经离开了京之都也要把我带回来……

旻烨不会告诉我。

他的眼瞳是被浓黑睫羽而投下的黑灰色阴影覆盖了的,撕下他苍白脸颊的面具,也只能看到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黑色巨网的,就像他最爱穿的玄色外裳,从外料到里子,一路黑到骨髓里。

哪怕他对着别人再怎么笑容清浅,眉眼弯弯而无害,我都要打量他是不是早就藏好了一把尖刀,等着放松防备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刺进心口。

而,我想,可能有一个人会知道点什么。

我一连观察了好几日,发现那人从不与别人有交集,日日紧闭大门,连侍从们都极少有机会进去。

我请了侍从通报过,只从里面传来了淡淡一句:“不见。”

我也想送些什么东西进去,希望能对他胃口请我进去坐一坐的,里面却又是很淡然的说:“多谢,不用。”

我想偷偷看看他,可窗户又是锁上的,只有一扇主屋大门能够走动,大门打开后里面还安放了一面极大的绢素折屏,这样也就完全没有办法探到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几次三番下来却无任何成果,便泄气了一大半。

零白搜肠刮肚地给我支了很多招,可是我也都觉得不妥。

零风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截断弦:“小主,拿着此物去试一试,说不定事情就会有转机。然而,我实是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

“零风,这样磨蹭行事可不是你的风格。此事若一日不解决,小主就多一日胡思乱想,而且,我们也总不好一辈子都待在京之都都城里吧,这和山顶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多了些人,多了些繁华吗?”

零白的这一句话,深深触到了我的心里。是啊,我若不努力摆脱现在的状况,我和被囚禁在这都城里有何分别?

于是我就叫了随侍把这小截琴弦送了进去,良久,门开了,请我进去。

“我本不欲见你。”他施施然从山水屏风后面走出来,端跪在案几前,手上拿着一条白色绸带,将自己如瀑的黑色长发高高扎起,随意打了个结,然后为我沏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素手纤纤骨节分明。

我本在专心思索这琴弦的来历和意义,突然间觉得像我这样大喇喇坐在地上等着的已经不像是个姑娘的样子了。

“我是个闲不住的,见你平日都紧闭屋门,定是乏味至极。京之都甚大却没几个能好好聊聊的,我们住得这般近,就想来认识认识。”接过茶盏,我简单说明来意。这些话都是零白编了教我的,告诉我达到目的有时候也要不择手段一些,不说些谎话就套不得实言,“你可以叫我洱颜。”

“越卿。”他浅浅应了。互换了名字应该算是打开了话题。

我听到后实在觉得耳熟,似乎哪里听见过似的,细细一想又记得不太真切,脱口而出:“啊,你就是越卿……”说完后觉得十分尴尬和突兀,把手中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嘴里,心里想要缝上我的嘴的念头越来越强。

这种事情,果然不太适合由我来做。

“怎么,你认得我?”他给自己也缓缓沏了一杯,轻呷一口,神色淡然冷漠。从来没有把目光移过来一分,没有拿正眼看过我一下。任凭氤氲的雾气再湿润,也丝毫没有沾上他的眉眼。

“不认得,不过听有人提起几句。”我本想说的是上次那几个婢侍说他尊贵,品性高洁,却没料想到他误会了,以为是旻烨在我面前提起他。

“他,说了我些什么……”

他说你脾气古怪,叫我不要接近你……

这句大实话自然没有办法跟他说,可一时间我也编不出什么来,只能微微笑着,沉默喝茶。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微抿了抿,嘴角上提,一个很淡很淡的笑,然后也继续喝茶。

“嗯……你很喜欢养花?”随意又扯了个话题。

“花草有灵却无情,我甚喜欢。”他皱皱眉,看见我面前的空杯,神色有异,然后拿起茶壶,细致地沏了一杯给我。

怎么把话题扯到我和京之都的身上去呢?我心里开始焦急起来,坐立不安,索性也学了他跪在棉垫子上,一杯茶又被我喝了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