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湄的声音不疾不徐,尤其是这种时候,就像是一洌清泉,在寒冷的天气里,成功浇灭了余志文内心的那些火气。
余志文原先是焦灼的,虽然这种焦灼里并不带有太多的感情因素,更多的是担心徐琳琳在他身边出事,他不好跟徐家交代。
所以,一开始他见镇民喊来的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心中是并不满意的,甚至还带着点迁怒,觉得这里的镇民真的是无知又愚昧。
现在确实当头一捧冷水,人也冷静了下来。
“那这位……这位小姐,不知道我的女朋友现在该怎么办?”刚才没有注意到周湄也就算了,现在一看,余志文赫然发现,面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子,其实沉静的可怕。
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成为人群焦点的她,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上去十分的淡然。
他作为一个过来人,内心很清楚,如果不是长期接受这种焦点的洗礼,或者是内心格外的自信,一般人碰上这样的情况,其实都会有几分不自在,会忍不住露出点个人的小动作来。
但是周湄完全没有,单是那份淡定的气质,就不似一般人。
周湄睨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道:“你这位朋友现在的情况很危险,用我们玄门中的话来讲,那就是邪气入体,惊动了她本来就轻的命格,命格压不住面相,人自然也就要翻车了。”
“那有没有办法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余志文总觉得这位“大师”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自己,那看自己一眼的目光,凉的很。
周湄没说话,而是蹲下身来,给徐琳琳切了一下脉搏,眉头皱了皱:“邪气最先侵入肾,肾脏不堪重负,呈现衰竭状态,《黄帝内经》说肾脏五行主水,安镇别的不多,就水多,她在这儿待的越久,生命就越危险。”
“那徐琳琳她离开这里就能抱住命吗?”
“徐琳琳?哪三个字?”
“双人徐,琳是王字旁一个林。”
“名字倒是不错。”周湄翻了她徐琳琳的眼皮,然后又看了眼她的面相:“她的命格虽然有些轻,但是想必家里人也是知道一些的,名字应该也是特意算过以后起的,王通玉,双玉成珏,玉珏本来就是贵重的东西,双林成荫,属木,与水相呼应,倒是能够让她的命格稳上不少。放心吧,离开了安镇就死不了。”
当然,也仅仅是死不了。周湄双眸沉静,心中却是淡淡一笑。
边上的余志文听到周湄这话,心中一安。
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随着跟这个陌生女人的一问一答的交谈中,他这位坚信科学的五好青年,居然都下意识的被带偏了路。
余志文自己没有注意,但是在他边上,一直都保持沉默的易成鹏,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变化,落在周湄这个陌生女子身上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晦涩。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啊,而却待在这么一个镇子上,是不是应该去查一查这个女子的来历?
“那现在该怎么办?”余志文搓了搓手。
周湄瞧了一眼他的面相:“没事,看你的印堂也没有发黑的样子,想必她也不会出大事。你的命格倒是挺重的,身上的富贵也是很不错,都说富不过三代,我看你这命格倒是能够承上启下的。只不过命中罹劫有点重。给你一句劝告,没事的时候多去道观、寺庙走走,身上沾点香火。”
也不待余志文再说些什么,周湄抬起手腕,露出了自己的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救护车应该也快到了。直接转到市里的医院救治吧。”
说话间,救护车的声音还真的就传了过来。
周围围观才镇民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是还是能够听到不少人的抽气声,还低声的议论。
“小神仙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厉害的很呐!”
“这不是废话吗,小的时候一个人就能够破了老张家的风水煞,现在长大了,怎么可能本事不变大?”
“要我说啊,回头就去小神仙的道观里拜一拜,睡的都放心!”
……
余志文并没有说话,听到救护车声音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一愣,这个女人真的这么厉害?他的眼中闪过几分深思。
余志文自认自己和几位天资卓绝的表哥没法比,唯一有一点优点,那就是接受能力比较强,如果面前这个女子展现出来的都是真本事,那他还真少不得改日要上门来拜访一下。
救护车来了,人也一边抢救一边送上了车,周湄眼瞅着这里没有自己的事情,也就打算功成身退了。
余志文则是和易成鹏两个人一起上了救护车。
“三表哥,这一回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余志文歉意地道。
“啊?哦,没事,没事。”易成鹏从自己的心思里回过神来,摇摇头,沉声道,“这是不可抗因素,只要最后人没事就好。不然你家那可是要和徐家结梁子的。”
徐家摆在明面上的就徐琳琳一个女孩子,要是徐琳琳去世了,徐家现在的当家人和他老婆之间一准要出事,到时候私生子的事情必然会爆出来,可想而知,会是一出怎样鸡飞狗跳的场面。
没错,他也是知道徐家还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因为余志文就是借着他的渠道才查出来的。
余志文点点头,虽然刚才那个女人说徐琳琳不会出事,不过他还是会准备一下,防止真的出事以后猝不及防。
不过余志文见自己表哥今天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默,尤其是刚才居然还在走神,心中还是微微一愣,不知道表哥今天是想到了什么吗?考虑到易成鹏的性子,易成鹏并没有张口问出来。
——
周湄上午才出了这个宅子,下午就已经有人来拜访她了。
巧了,第一个过来的,就是上午来敲门的赵兴。
赵兴上门的时候有些局促,虽然小神仙是他们安镇镇子上的人看着长大的,老神仙刚刚带她来安镇定居的时候,她还真的很小很小。
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小神仙都已经那么大了,而他们那些人都已经老了。
“赵叔,你坐,在我这宅子别拘束。”
周湄提起茶壶,给赵兴满上了一杯茶水。
赵兴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当时听到屋子里有人进出打扫的样子,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小神仙你要回来了!”
“赵叔别叫我‘小神仙’了,跟我师父一样,喊我一声湄湄就好了。”周湄笑道。
安镇这儿,湄湄听上去就跟家长的长辈喊晚辈昵称一个声儿,周湄小时候还跟他师父抱怨过,居然给她取了个这么大众化的名字。
“那可不成!”赵兴连连摇头,他对周湄和她师父,是打心眼里尊重。
当年家中出过大事,周湄和他师父是真的对他家有大恩,他当初得了重病,家里又没有多少钱,后来还是周湄师父好心给他开了几帖药,没有要钱,只是让他病好以后去他家里帮忙干了一个月的活儿。
这样的恩情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要是没有周湄师父的帮助,他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谁都看得出来周湄师父的善心,要知道他当时病的喘口气都难,要是那药吃不好,还谈什么他去帮忙这个报酬?
再加上后来他儿子身上有一劫,当初要不是放在口袋里的护身符挡了一劫,恐怕现在腿都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大恩大德,他老赵当然是要记挂一辈子的!
赵兴说着对周湄和她师父的感激,说到动情处,这个已经中年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就说我命中能够遇到贵人,后来遇到了老神仙才明白,这就是我的贵人啊!”
周湄笑了笑,那老不修是赵兴的贵人,但终究只是赵兴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而他参与了她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到可以扛起门派传承的少年人的全部过程,在她生命中留下了那么多的深刻的痕迹,哪怕是重活一世,那些沉淀的感情都已经烙印在心中。
周湄有时候忍不住想,其实自己后世多年不踏进安镇,未尝不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原因。
在这个镇子上,有太多关于她师父生活过的痕迹,那痕迹太浓重,融入了安镇大部分人的生命,她的踏入,必然会让她重新回忆起自己的这位师父。
人最悲哀的是什么?是当你想要反哺一个人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想要怀念他的时候,只能从旧时光里努力的打捞回忆。
死生这条界限,永远是最让人感觉无奈又沉重的。
哪怕后来的周湄怎么怎么厉害,别人提及她的时候,都是冠上“第一人”的称呼,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她,也依旧不可能让死者生,让亡者回应她的呼唤。
周湄的心中有些感慨,轻轻叹了一声,老狗逼就是老狗逼,死了这么多年还不让她安生,她周湄这种没心没肺,在他活着的时候,都敢欺师灭祖,一脚把人踹翻的小狼狗,哪儿来那么多时间去怀念旮旯角里的过去?(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