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阳历六百一十八年,重重宫闱内,一个阵微弱的哭声划开了冰凉的夜幕。冰冷的月色照在床上那满身大汗的妇人脸上竟显得有些惨白,连带着她怀里那小小的女婴脸上也是煞白煞白。房里空荡,唯有一个接生的牙婆,一个服侍的宫女;房外诡异的寂静,唯有一个猫着腰的太监,一个锦衣的宫女。女婴弱弱的哭声甫一传出,那太监和锦衣宫女便相视一眼,朝不同方向散开,没入黑暗,不知朝着哪个灯火通明的宫殿去了。女婴弱弱的哭着,力竭的妇人也无声的痛哭着。牙婆简单收拾后便迅速离去,宫女默默的擦拭着女婴身上的血,
远处一奢华的宫殿里,锦衣宫女附在一满头珠钗的贵妇人耳旁轻轻说道。“王后娘娘,生了,女孩。”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唇边掠过一丝慈祥大度的笑意,对着宫殿中央跳舞的舞女轻轻拍手。“跳得不错,有赏。”
王宫另一边,馥郁芬芳的汤池里,身着黄袍的男子怀拥几个蛇腰女子一边饮酒一边大笑。小太监恭敬地跪在池旁,“恭喜王上,徐姬生下了一位漂亮的公主!”
翼王一口咬过女子递上的葡萄,一边勾起女子的下颚,“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半惊半喜,含羞答道。“奴婢丽姬。”
他又看向另一个女子,那女子双颊一红,慌忙答道。“奴婢静姬。”
“静,这个字不错,借给公主用吧。”貌似开玩笑的说着,“望这丫头莫像她王姐一般刁蛮任性,索性再赐一字罢。”说着,手沾着酒又在小太监手里虚写了几笔。
“天呐......能得王上青睐,是静姬三世修来的福分,奴婢多谢......”女子喜极,正欲谢恩,却被翼王一把推出了水池。冰冷的声音从氤氲的雾气里传出:“和公主同名是你三世也修不来的福分,既然向你借了这字,你自然是要消失的。”
静姬的瞳孔因极度的害怕瞬间扩大,眼睛里弥漫上了无尽的恐惧。她张着嘴想要求饶却被小太监点了穴位一个音也发不出。那只裹了一层薄纱的美丽胴体不住的颤抖,此刻不觉丝毫诱惑反倒是极端的悲哀。
翼王的声音又恢复成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传令,封丽姬、静姬为御女。静姬纯良淑德,自请至水月寺为国祈福,深得孤心,特许出行,另赐其家人纹银三百两,锦缎三十匹。”
“再者,徐姬为国诞下公主,实乃国之幸事,特免朝臣三日朝会,特赦都城商铺一月免租。晋徐姬为徐嫔,赐玉牌一副,云锦三匹,珍珠五串,锦缎十匹。”
“诺”小太监将沾着酒水的双手高举过头,一如猫着腰来,又猫着腰退下了。不多久,方才那刚诞下公主的冰冷宫殿便传去了文书,翼王赐三公主名为静雅。
“大王,奴婢......啊,不对,是臣妾谢主隆恩......”女子浅浅的笑着。“大王,丽姬明日可要去好好探望下公主殿下,多谢公主福荫......”
“有什么好看的,贱货的女儿,不说也罢。三日不朝,孤可要和美人们好好......”言未尽,嘴已再无余音。
雾气氤氲着,酒气蔓延着,池中女子的娇笑声也愈发模糊不可闻。
第二日,都城的公告栏上便有了翼王新封两美姬、新得了一位公主以及商铺一月免租的消息。七嘴八舌的围观群众将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看到新封美姬便一副了然的样子相视一笑,看到商铺免租皆拍手叫好,看新得公主却是摇头晃脑。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翼王自登基以来有两大爱好,一是好战,二是好色。后宫佳丽众多,美姬如云。年轻时征战四方,各属地知他有这癖好,便纷纷进献美女讨好,每年新封的姬妾不计其数。年岁稍长后,方才有所收敛,但他身边的貌美女子仍是源源不断的出现。
翼王好战,军费需求大,为了筹措资金便采取了以重税反激农商的办法,对农商业的态度是政策倾斜、大力扶持,同时分等次收重税越是产出的少赋税便越重。于是,农户和商家都卯足了劲儿生产发展,东焕的农商业也因而欣欣向荣。
翼王后宫宫人虽多,但翼王的子嗣却屈指可数。加上这位刚出生的小公主,四十一岁的东焕之王膝下仅三女一子。比之其他有如此规模后宫的王来说,子嗣着实是少了些。民间传闻上天见翼王祸害了太多女子所以降下惩罚,令其子嗣单薄,无以为继。
一月已过,本是静雅公主满月的日子,但宫中丝毫不见任何安排。
寒酸的宫殿今日迎来了贵客。几名宫人簇拥着一个浓妆艳抹、满头珠翠、衣着光鲜的华服妇人缓缓走入殿内。殿里一片死寂,只见一个妇人抱着婴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上冒出了细汗。很快,太监尖利的声音便划破了沉默。
“王后娘娘到,罪人徐姬还不跪下迎架!”
一名宫女接过婴儿,徐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张的抱住妇人的腿求饶。“王后娘娘,求您开恩!是妾身不自量力妄想一步登天……辜负了娘娘,求娘娘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啊!”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王后那锋利的甲套便划破了徐姬的脸。
“愿赌便要服输。昔日的情分?你背叛本宫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昔日的情分?当初本宫有了眠儿,娘家看着你貌似忠厚老实便安排你入宫伺候本宫,你倒好,伺候伺候着,竟此伺候到王上的帐子里去了!你这贱婢,装着一副善良的模样却行这等苟且之事!而后,竟翻脸不认人,仗着受了王上临幸便对本宫颐指气使,简直忘恩负义!当初若不是王上被你欺骗以为你有了龙子护着你,本宫还会让你活到今日?”王后愤怒至极,一脚将抱着自己腿的徐姬踹出。
“娘娘,徐姬背叛您勾引王上,受宠之后不仅不对娘娘感恩戴德,反而在王上面前进谗言离间王上与娘娘的感情,被娘娘揭穿后反咬娘娘一口。王上对她失了兴趣将她赶去冷宫,她又故技重施再行苟且之事。之前还诡言什么梦日入怀,便是为了引王上垂怜。依奴婢看,徐姬生下这贱种便是天意!是她背主忘恩、构陷娘娘、欺瞒王上、无视纲纪、祸乱后宫的惩罚!”王后身侧,一个锦衣宫人恶狠狠地说到。
“娘娘,我知错了……都是我一时糊涂......是我昏了头......但静雅是王上的孩子,求娘娘不要迁怒于她啊!”徐姬慌忙爬起,跪着向王后扑去,哭的凄凄楚楚,涕泗横流。
王后漠然背过身去,冰冷的侧脸看上去犹如一尊偶像。“如今,王上早已对你失了兴趣,过往事,本宫也懒得跟你追究。但是,这赌你即打下,断没有不认之理。孩子已诞下,债也该还了。”
徐姬身子一僵,紧抓着王后裙角的手也松了,颤抖不止。“......娘娘,奴婢自知对不起您,当初既然打了这个赌,也不是没想到会今天,只是......”徐姬伏于地,重重叩首,“奴婢真的舍不得啊,这孩子刚出生,我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娘娘,求您了,求您高抬贵手,再放过我一次吧,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跟您作对,余生必定安安分分一心服侍您,您若不愿见我,将我关在冷宫也可以啊,我必专心照顾雅儿绝不再觊觎不该想的东西......求您了!求您了!我真的知错了!”额头淌出血来,空荡的殿里回荡着咚咚的撞击声。
王后微微一笑,“你放心,孩子是王上的骨血,本宫身为王后自会好生相待,视如己出。你这样的身份,在,反而于她无益。倒不如去了,更干净。”转身从宫女手里接过了小小的婴儿,拂袖而去。徐姬见状,眼睛里流露出惊恐,她立即起身做势要夺却被锦装宫女一把推倒在地,刚生产不久尚在月子中,又缺乏营养,徐姬的身体宛若一片叶子一吹便落,伏到在地。
徐姬呜呜的哭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后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不要不要,我的孩子......”一踏出宫殿,阳光洒在王后身上,那女人的轮廓便融入了光中,朦胧不清,殿门慢慢关闭,殿内殿外彷佛两个世界。
徐姬停止了哭泣,愣愣的看着即将关闭的殿门外那个模糊的背影,金光闪痛了她的眼。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眼底滑过一丝愤恨。“为什么,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输给了你......”目光一闪,泪光涌现,“明明梦日入怀......你为什么是个女儿......为什么!”
《东焕翼王本史第二卷之王宫内史》载:绍阳历六百十八年十月初七,静雅公主生母徐嫔因病去世。王后仁德,怜公主年幼无所依,欲纳公主至膝下,翼王体谅王后后宫事务繁杂且玉眠公主亦年幼,故未许。后复请,固不许。过继公主于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