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易醒来了,只是三天不曾睁开过的眼睛此时却带着怒气,并不是因为被谁搅了好梦,只是他若是真的睡着了,就绝对不会想要醒来,因为只要睡着就一定会见到那个人,一旦醒来,就不能见到那个,那个很久之前就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儿了。
他很快将愤怒的情绪压了下去,在江湖上无缘由的发怒的人,能活几天?恐怕在这世上,能容忍这种无缘无故就发怒的举动的人,就只有父母了,但,母亲......嗯,父亲!
“还好?”曲凌烟问道,虽然语气生硬,但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关心的话,他倒是真的是满足了。
“发什么呆啊,睡了三天,还不清醒?”曲凌烟继续调侃着说道。
“三天!”秦泽易心中一紧,“今天是三月二十二?”
“嗯。”曲凌烟在心中算了一下应道。秦泽易猛然间起身想要站起来,但却因为太虚弱,头一昏,又坐在床上了。
曲凌烟看在眼里,并没有扶他起来,而是对他说道:“不要命了?你要是想死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帮忙。”
“要命,当然要命了。”秦泽易看了曲凌烟一眼,发现对方真的要拔剑,急忙缩了缩脖子说道。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床边的木头扶手,说道:“只是,若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曲凌烟冷笑着打量着秦泽易,然后说道:“你身体这么虚弱,还想去哪?难道要爬着去吗?”
“爬着去的话,恐怕也来不及啊。”秦泽易顺着曲凌烟话说下去,倒是有一些装可怜的意思,“不过,要是你骑马带上我的话,时间倒是刚刚好。”
“骑马还要三天,还真是挺远的路啊。”曲凌烟捋了捋耳后的头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要去哪啊?”
“我怎么感觉你在套我的话啊。”
曲凌烟笑了,说道:“记住,现在是你在求我,我想问什么你就得回答我什么。”
秦泽易认命般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不过我提前声明,我既不是去交易玉令铜环的,也不是回暗网的。我要去的是天溪峡谷,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天溪峡谷?”曲凌烟在脑子里仔细搜索这个地名,“这个地方我去年去过,应该不是暗网的据点,但是那里风景不错,居住的人不多,比较偏僻,倒是一个交易的好地方。”
秦泽易说道:“既然你不信我,你可以送我去,万一我真的骗了你,你就可以把偷玉令铜环的人一网打尽了。”
“好主意,不过,我不会送你去的。”曲凌烟说道。
秦泽易显得有几分着急,说道:“你就不能帮我一次吗?”
曲凌烟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什么面子,让我帮你?”
气氛有些沉重,秦泽易沉默了一会,率先打破了这份令人难受的寂静。他问道:“南裳,啊不是,司终他们呢?”
“杀了。”曲凌烟就说了两个字,似乎和他说话就是在浪费力气一样。
“呦,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居然可以将杀人这种事情说得这么风轻云淡了。”秦泽易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他知道她若真的杀了人,绝不会是这种表现。
“拜某人所赐,这五年变化是有点大。”曲凌烟横了秦泽易一眼。秦泽易一时无语,他倒是忘了,在曲凌烟面前,即使他有天大的理由,他仍是理亏的那一方。
曲凌烟也注意到秦泽易的尴尬的脸色,就没有再说下去。她倒不是非要抓着过去不放。那天晚上秦泽易的舍命相护,让她放下以前的许多,毕竟,她现在也不愿再提起曾经,并且早已从新开始,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曲凌烟对秦泽易说道:“虽然不知道当初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从前的事情,既然都过去了,我也就不想再提了。这次的事情还要多谢你,没有你帮我,我应该活不过那天晚上。”这还是秦泽易醒来之后,曲凌烟说的第一句好话。
曲凌烟继续认真地说道:“南裳他们醒来后,自己离开了。司夜他们说是这次输的心服口服,还说了一大堆赞美你的话,我是不会给你重复了,恶心死人啊。不过南裳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凉州景行镇找他。还有,你中的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解了,但身体现在很虚弱,医生说你得静养几天,就这些了。”
秦泽易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话还没说出口,曲凌烟又说道:“我不是不想送你去天溪峡谷,你救我一命,我曲凌烟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但是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办,你现在的事又不会出人命,我也只能先放弃你这边的事情了。你这个人情,我会记在心里,以后你要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不伤天害理,我曲凌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送信?”秦泽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曲凌烟看了秦泽易一眼,秦泽易继续说道:“这封信非同小可,恐怕这次连獬豸司的力量你都不敢动用,凭你自己送这封信去京城恐怕有几分困难吧。”
话音未落,曲凌烟剑已出鞘,剑锋直抵在秦泽易的脖子上,杀意弥漫,似乎秦泽易只要说错一个字,她就会下杀手。
秦泽易用手指捏住剑锋,说道:“别吓唬我,你们这套逼供的手法吓不到我,我对这封信也没什么想法,更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只是想帮你而已。”
曲凌烟知道秦泽易说的没有错,这封信事关重大,而且因为是涉及到谋反,很多人都不能轻易信任,她在朝廷和獬豸司里面得到的帮助就有限得很。她是獬豸司的神捕,从来都是她去追捕别人,如今却必须隐藏自己,易容,暗中潜行,有很多东西都是她不曾学习过的。只要有一点不注意,可能就会暴露自己,然后功亏一篑。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滴水不漏。
但是,她又怎么能向秦泽易求助呢?一个是官,一个是匪。就算秦泽易能力通天,解决了这件事,獬豸司终究还是会丢脸的啊。更何况,这件事情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就算秦泽易有暗网为后盾也不可能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到时候秦泽易真的因为这件事有什么意外,自己恐怕是没有脸去见父亲了。
曲凌烟想到这里,打定主意不让秦泽易参与到这件事中,于是她说道:“我们獬豸司是不可能让一个贼人参与这件事的,你就在这儿养好伤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秦泽易急忙拉住她,说道:“我绝对不会对外透露我参与过这件事,你应该知道,我的暗网除了情报工作厉害之外,保密工作也绝对拿得出手。”
曲凌烟甩开秦泽易的手,急躁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件多大的事情,贸然参与进来,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你这是关心我?”秦泽易笑着说道,眼光不住地打量着曲凌烟,突然意识道:她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啊!
“滚!”曲凌烟白了他一眼,说道:“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我又把你拖到一个死局里面,我这辈子都别想回家了。”
“司终告诉我,你手里这封信是一份谋反者的名单,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但是绝对不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秦泽易抬起头,对曲凌烟说道:“而且,谁告诉你只有我一个人帮你了。”
“还有谁?”曲凌烟好奇地问道。
秦泽易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招呼上其他人还真就是害人呢,不过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件事情交给玉公子是最好不过了。”
曲凌烟眼中有几分疑惑,又问了一句:“玉公子,张忘语?”
秦泽易点了点头,说道:“除了他,谁还当得起这个名字。”
曲凌烟问道:“他可不轻易帮人,你有多少把握他会出手帮我?”
“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
秦泽易抬起手,对着曲凌烟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说道:“别忘了,玉令铜环还在我手上,他当初可是说过,谁拿着这枚戒指找他,他就会实现这个人的一个愿望,只要钱能办到。”
“可是,这不是你给别人偷的吗?”
秦泽易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对不起我的朋友,但是如果不能把这份名单赶快交到京城,很可能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对百姓来说可是灾难啊。你不是说过人命大于天吗?如今为了天下人,我就做一次不义之人又如何?”
曲凌烟被秦泽易这样一番话说得热血激荡,当即说道:“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胸怀,倒是我带着偏见看人了。你说得好,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獬豸司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半跪在地,对着秦泽易抱拳说道:“獬豸司第七神捕曲凌烟,在此谢过。”
秦泽易没想到曲凌烟来了这么一下,急忙把她请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道:“为了百姓,为了百姓......”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真的是名单的话,那么上面写了谁的名字?”
曲凌烟却出乎秦泽易意料地摇了摇头。秦泽易问道:“不能告诉我吗?也对,我是想看看敌人到底是谁,知己知彼胜算才大吗。”
“不是我不告诉你。”曲凌烟解释道:“而是我也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秦泽易很意外,他以为曲凌烟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曲凌烟看到秦泽易的神色,就猜到了秦泽易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信我看了,不过徐三哥在死前将信里的内容用‘血殷’法给字迹全部遮挡了,我看不到内容。”
“‘血殷’?”秦泽易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手法,于是问道。
曲凌烟需要秦泽易,自然不希望在对方心里留下一个她不信任对方的印象,仔细地解释道:“血殷是一种密封起来的液体,一般用的都是珠子一样的血殷珠,只有总司手中有血殷珠,将这种液体涂到任何印记上,印记都会被完全覆盖,这是我们獬豸司最高的保密方法,只有执行绝密任务的时候才会用到,消除血殷的方法也只有总部才有,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那天打斗的时候,这封信还被切去了一角,这就更不可能清楚徐三哥到底发现了什么。”
秦泽易听完之后心中思绪万千,首先经过曲凌烟的描述,他发现他是知道这种隐藏文字的手法的,不过他知道的名字不叫血殷,而是叫作血涂。或许称呼不重要,但是这种叫法他是从十殿这个组织中听到的,十殿可是和獬豸司基本上完全对立的势力,他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势力会用同样的保密方法。第二件事,曲凌烟刚才是血殷是可以完全覆盖文字的,但是为什么他当晚捡到的那一角信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这也是巧合吗?秦泽易不相信两件事都是巧合,他感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曲凌烟看到秦泽易皱眉思索半天不说话,就问道:“那下一步怎么行动?”
“找匹马,带我去天溪峡谷!”秦泽易一脸认真地说道。
曲凌烟看着秦泽易,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一般。
秦泽易急忙解释:“别误会,一开始就不是我要去天溪峡谷,而是三天之后张忘语一定会在天溪峡谷出现,所以我才急着赶到那儿!”
“真的?”曲凌烟还是半信半疑“他去哪儿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秦泽易冲着曲凌烟双手合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谎。“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曲凌烟也就不再怀疑,她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已经决定接受秦泽易的帮助,就不应该再怀疑他的决策,否则只会令自己自乱阵脚,失去判断。
“好,我们今日启程,三天之内必定赶到天溪峡谷。只是你身体还没回复,路上要吃点苦头了。”
秦泽易笑了笑,说道:“我早就不是羽王府那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了,这点苦还是能吃的。”
风,刀子一样地割在脸上,晨曦未露下的原野上,只有那一匹马儿在孤独地飞奔,初春的夜啊,果然还是可以冷人的啊。马上的曲凌烟不禁紧了紧自己的衣衫,更是抱紧了怀中那熟睡的人。
说熟睡其实是不准确的,对于一个早已因虚弱和不适而昏过去的人,又怎么能用这样舒适且安逸的词语来形容呢?但看着他的表情,却又会觉得用这个词恰到好处,当他知道今早就能回到天溪峡谷,就一直是这副表情了。
虽然只是三天的路程,但是这一路上秦泽易出了太多心思,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走,易容化妆一切的一切都是秦泽易在操心,而曲凌烟只是充当了一个骑手的角色。虽然说他意志力很坚强,但是这样高强度的路途还是很难坚持下来。也许昏迷只是人的自我保护而已。
“秦泽易啊秦泽易”,曲凌烟在心中不禁轻轻叹道。虽然秦泽易说去天溪峡谷是为了找到张忘语,但是上路的第二天她就知道,秦泽易说谎了。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但是秦泽易绝对不仅仅是去找张忘语的。因为她听到秦泽易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喊一个叫“小雨”的名字,曲凌烟这才肯定,秦泽易这么急着去天溪峡谷,一定是为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极准的。
曲凌烟不笨,她知道秦泽易肯定不会全部都编的假话,只是有些事实没告诉自己。他们这次去天溪峡谷肯定能见到张忘语,因为张忘语每年这个时候去见的人应该就是秦泽易。至于为什么秦泽易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天溪峡谷,也许是那里有个女人在等着他,而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已经去世了,否则秦泽易不会那么着急。活人都懂得等待,只有忌日不等人!
想到这里,曲凌烟看着怀里的秦泽易,手里的马鞭打得急,她想要快点感到天溪峡谷,在他醒来之前,给他一个惊喜。可是这种想法一出现,她急忙摇了摇头,想把这种想法甩出去,她心里暗自发笑,笑自己真是累得昏了头,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她不禁感叹命运的可笑,人性的可笑,她会心疼秦泽易?几天前有人这么跟她说,她肯定会以为那个人疯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曲凌烟的脸上,温暖了她这赶夜路的旅人,更明媚了她眼前的景色。天溪峡谷已在眼前,上一次路过是在走得急,并没有细看景色,今日细细看来,不禁美在了心中,两座青山脚下一条小路延伸进入峡谷之中,天在此处看来只有细细的一线而已,山石嶙峋,雄浑壮哉,可一通过这窄窄的一线天山路,画风却又突然变了,视野豁然开朗,峡谷内是一片不算大的平原,平原上坐落着一个不大的村落,一条小溪横穿整个村落,将村落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部分,溪水由山泉下落形成,又消失在峡谷入口附近。村落之中全是就地取材所建的木屋,偶尔几间草房点缀其中,有着那种江南特有的那种小家碧玉的美感。
就在曲凌烟享受这安静的美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子入口却喧闹起来,一群不大的孩子冲了出来,直奔曲凌烟而来。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应该和秦泽易有关,村口站着一个青年人,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马上的一双人,眉头皱了皱,而后又展开了,向着不远处不知所措的孩子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回来。
“吁!”曲凌烟将马停在村口,翻身下马,在将秦泽易抱下来。青年人马上前去接过秦泽易,把了把他的脉搏,轻轻出了口气。
青年人对曲凌烟说道。“谢姑娘救命之恩,若是不嫌弃乡野之地,就让我们好好招待姑娘几天吧。”
曲凌烟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是他救了我,而且我还有求于他,还要在这麻烦你们几天了。”
青年人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姑娘不嫌弃就好,我先带他去找师傅治疗一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曲凌烟对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小兵,带客人去见田老。”他对身边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说道,然后带着秦泽易离开了。
“姐姐,走吧。”叫小兵的孩子很是外向,并没有害怕的神情,轻轻地拽着曲凌烟的袖子,叫着她。曲凌烟一手牵着马,一手握住小兵的手,跟着他走。走了不远,小兵拽着曲凌烟的袖子,往下扯了扯,曲凌烟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把头贴近那孩子柔声问道:“怎么了?”
“秦大哥怎么了?他有事吗?”那孩子神情显得十分紧张,曲凌烟楞了一下,随即说道:“当然没事了,他只是累了,睡着了。”
听了曲凌烟的话,小兵明显欢快了很多开心地说道:“我就说嘛,秦大哥那样厉害的人怎么会有事呢,都是阿晴那小丫头吓唬人。”
曲凌烟看着他,心里暗想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啊,“对你秦大哥这么有信心啊,外面的世界厉害的人可是很多啊?”
他很激动,说道:那当然,秦大哥是我最崇拜的人,田爷爷说过,没有秦大哥,我们早就饿死了,是他救的我们。”他说的很急,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说:“姐姐,我跟你说,我们这些人,虽然嘴里喊他哥哥,其实心里都把他看作父亲的。”说着这话,他的脸也红了起来,说话声低了很多,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但是曲凌烟还是听得清他说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我从来都没见过,但我们这些人里有知道的,他们说秦大哥就像父亲一样,我以后也要做哥哥一样的人。”小兵显得很骄傲,就差拍着胸脯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曲凌烟有点不太对劲,手用力地按着鼻子,眉头紧皱。
“大姐姐?”小兵一时也没有弄明白怎么了,试探着问道。
“嗯”曲凌烟也察觉到小兵的不安的情绪,马上更柔声地答应着,同时笑着摸了摸小兵的脸说道:“那你要加油啊!”小兵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红着脸对曲凌烟说道:“大姐姐,别告诉秦大哥我说的这些话,好吗?”
曲凌烟摸着他的红脸蛋,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是吗?”
“嗯!”小兵重重地点头,笑着说道:“姐姐最好了。”
“走吧,带我去找你田爷爷吧。”曲凌烟拉着他的手,说道。
“田爷爷,来客人了!”隔着好远小兵就喊了起来。
“慌慌张张,到底是孩子啊。你孙爷爷教你的东西都忘了?”院子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声音,然后一个身穿白衣的老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这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体型精瘦,虽然眼睛已经浑浊,但那犀利的眼神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田老爷子一看来人是曲凌烟,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惊讶。
曲凌烟一看到对方,脱口而出:“田真!”不过说完就感觉不妥,急忙接了一句:“老爷子!”然后认真地行了一礼。
这位田真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但这不是曲凌烟这么尊重他的原因,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好羽王的亲信账房,他曾经管着整个幽州的经济,号称“地撼帐不动,江转财不流”,可以说幽州这些年的富足和他有很大关系。当初去她家给秦泽易下聘礼的就是这位老先生,所以曲凌烟对他印象很深刻。
田真还了一礼,说道:“少夫人客气了。”
曲凌烟听了这句话,却没有再给田真面子,反问道:“谁是少夫人?你家少主人不是五年前就死了吗?”
田真刚想解释,曲凌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你们商家这是打的好算盘,让商正文假死,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只是单单把我们一家蒙在鼓里,你知道我父亲为了他死的消息伤心了多长时间吗?”
等曲凌烟发完脾气,田真才说:“少夫人莫要发火,五年前发生了太多事情,最后少主人和老爷闹翻了,离家出走。我家老爷自觉得对不住您,想要解除婚约,还您真正的自由,不过若是公之于众,对两家影响都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这件事曲元帅是知情的,你想想,凭我家老爷和曲元帅的关系,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和曲元帅商量?一切不过是演戏而已。”
田真看曲凌烟将信将疑,也不再解释什么,对小兵吩咐道:“去带着你曲姐姐到处转转。”然后对曲凌烟说道:“这儿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曲凌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只是连着赶了三天路,没有那个心思了,您就给我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另一间屋子里,秦泽易慢慢醒来。他身边站着带他去治疗的那个少年,秦泽易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年,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放心地笑了一下。然后问道:“袁诺,什么时候了?”
袁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都没抬起头看看他这个刚刚醒来的病人,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次玩得有点大啊。”
秦泽易并不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好像习以为常了。自顾自地笑着,说道:“是啊,差点就回不来了。”
“天刚亮。”袁诺回答了秦泽易上一个问题。秦泽易点了点头,袁诺又问道:“你的麻烦事应该还没解决吧,要我做什么吗?”
秦泽易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见过她了?”
袁诺点了点头,说道:“田老在招待她,熟人?”
秦泽易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仇人。”
袁诺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继续问道:“要我做什么吗?”
秦泽易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有事,也不急在这一天,你今天就好好在这儿陪你姐姐吧。”
袁诺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说道:“今天是你自己定的枷锁,没有必要再把我锁进去吧。”
“咳咳......”听了他的话,秦泽易不禁吸了几一冷气,止不住地咳嗦起来,等止住了咳嗦,秦泽易问道:“张忘语来了吗?”
“昨天晚上就到了,我去给你叫来。”说着袁诺就走了出去。
不多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瘦高的男人左右手各拿一坛酒走了进来,边走边对秦泽易说道:“我听说你带回来个姑娘,你什么时候转了性了?我当时给你介绍那么多美女,你看都不看,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直接把人带家里来了,你看没看到,袁诺那小子脸拉得那么长,都气疯了。”
秦泽易急忙做了一个压低声音的手势,说道:“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那人把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撂,擦了擦头上的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坐在秦泽易对面,毫不在意地说道:“谁不知道谁啊,哪有什么形象了。”说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秦泽易指着桌子上的空碗,说道:“给我也满上,这么好的酒一个人喝就是糟蹋东西。”
那个人就给秦泽易倒了满满一碗,递了过去。秦泽易喝干了碗里的酒,褪下手上的戒指,往桌子上用力一磕,掉出了一枚铜制的指环,上面还能清楚地看出曾经的锈迹。
秦泽易指着那个指环说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那个人拿起来,用蜀锦的袖子仔细擦拭了许久,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秦泽易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别做梦了,这戒指是倒了多少手才到你手上的。说实话,这戒指能找到都是奇迹了。”
那人点了点头,把脸背了过去,没有说话,把这枚戒指轻轻和自己手上戴的戒指碰了碰,他戴的也是一枚铜制的指环,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秦泽易没有管他,只是玩笑般地说了一句:“你张忘语要是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以后就等着被我笑话吧。”
张忘语笑着转过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龟儿子才哭哭啼啼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条金线,穿过指环,做成了一条项链,戴在脖子上,贴身而藏。
秦泽易给张忘语倒了一碗酒,推到他面前,问道:“你说过,带着玉令铜环来找你能提一个要求,你没忘吧?”
“哦?”张忘语听秦泽易这么说,很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秦泽易并没有直接提要求,而是说道:“你记得这件事就好。”然后拿一坛子酒往后山走了。张忘语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默默盘算着什么,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是后山,但是山坡也没有多高,毕竟这本来就是一小片平原。后山坡是快阴凉地,也是这里的墓地。秦泽易坐在一块墓碑前面,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你知道我这次见到谁了吗?南裳啊!”
“听说他现在成家了呢,都有孩子了。”
“是啊,谁也想不到他那样的冷面杀手成家那么早。”
说着说着,秦泽易突然停了,眼睛盯着面前的墓碑看了好久,然后轻声说道:“小雨,我这次碰到了曲凌烟,就是……就是和我有过婚约的那个。这次我为了救她差点把你救我的这条命搭进去。但是,我之前欠她很多,我总要还上。就是这样很对不起你……我啊,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在鬼医那儿还有一条命呢,死不了。不信我站起来你看看。”说完就站起来,转了一圈。
三天躲躲藏藏的路途让曲凌烟疲惫不堪,到了休息的屋子直接睡着了。等她睡醒时已经是傍晚了,经过袁诺的提醒,她也来到后山,不过她并没有径直走过去,而是在远去看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曲凌烟看到秦泽易靠坐在山坡上,不停地对着面前的墓碑诉说着什么,明明是暖色的画面,却让人感觉多了几分悲伤。
这时曲凌烟发现又一个人往这边走来,这人瘦高身材,一身紫衣尽显华贵,不用谁介绍,曲凌烟心中已经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玉公子,张忘语了。张忘语同样是停在了山坡上,没有往下走,就站在曲凌烟的身边,和她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周天明的小师妹。”
曲凌烟没想到张忘语第一句话居然会这么说,看向张忘语的神色渐渐不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忘语没有理会曲凌烟不善的神色,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打声招呼,用你最喜欢的称呼。”
“他要在那待多久?”看着早已暗下去的天色,曲凌烟对张忘语问道。
“不知道。”张忘语随意地说道。
“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还以为你是无所不知的呢?”曲凌烟不客气地说道。
“我又不是神,又怎么能事事都知道呢。”张忘语说道。
“可大多数人都说你是神啊,不是吗?财神爷?”曲凌烟却并不放过他。
“你还真是下嘴不留情面啊。”说完还故意向她瞟了一眼。
“你不也是一样吗?”曲凌烟看了他一眼。
“向来如此,不过,今天我不想和谁斗嘴,我是来喝酒,既然他不能陪我了,就你陪我喝酒吧。”说完就从地上拿起两瓶酒,扔给曲凌烟一瓶。曲凌烟拔掉酒塞,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啊。”
“是啊,酒是好酒,可惜,气氛不好。”张忘语同样喝了一口。
曲凌烟看了张忘语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真是想不到,你们居然是朋友。”
“哈哈,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太多想不到的事。”张忘语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即又喝了一口酒,一大口酒。
“你平时不这么喝酒吧?”曲凌烟看着张忘语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
张忘语用目光打量了曲凌烟一下,然后问道:“你对我很感兴趣?”
曲凌烟点了点头。张忘语看见后说道:“可是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兴趣,哈哈。”
“混蛋!”曲凌烟把手中的酒瓶扔向张忘语,张忘语伸手接住酒瓶,“酒可不是这样浪费的,还是说说他吧,你就不想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吗?”张忘语第一次把酒瓶放下,看着曲凌烟。
“要是以前,一点兴趣也没有,但现在,很想知道。”曲凌烟重新拿起酒瓶,同样认真的说。
“你啊,还真坦率,这样的性格,倒是让人喜欢呢。”张忘语转过身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靠半坐地倒在了一块石头边上,开始说道:“你不要以为他过得很容易。羽王的嫡长子,整个幽州未来的主人?”张忘语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目光突然没了焦距,平静地叙述着:“他母亲是开国四王中影王的三女儿,朝廷对封王之人本就满是戒心,只是不好动他们。偏偏他父亲羽王年轻时却偏偏对他母亲一见钟情,影王对此也颇为无奈,只得在女儿出嫁后,断了父女关系,防止朝廷猜忌。”
曲凌烟听完说道:“可惜没有用,朝廷怎么会放心两方诸侯联姻啊。”
张忘语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就算是这样,朝廷还是放心不下,直接由皇帝赐婚,将小公主也嫁给了羽王。说是赐婚,其实就是让小公主到幽州监视羽王。不过这小公主也是一号人物,明明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下,硬是博得了羽王的宠爱,更是给羽王生了个儿子。”
“然后他的母亲失宠了?”曲凌烟问道。
张忘语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倒没有,不过你应该知道的吧,他母亲因为难产而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嫡长子,哈哈,没了母亲和那一方势力的支持,嫡长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他二娘的眼中毫无反抗能力的绊脚石。”
张忘语说着看了曲凌烟一眼,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说道:“羽王也是条汉子,本来朝廷在羽王继承人的事情上极力插手,希望能立小公主的儿子为继承人,但是羽王在这件事上立场极其坚定,任谁暗地里插手都没用,硬是把秦泽易推上了继承人的位子。可只是这样的话,他这位子却是坐不稳的,所以羽王才会找到你的父亲联姻。”
“呵,我倒是真的该谢谢他呢。”曲凌烟这里说的是要不是因为需要联姻,也许自己不会出生。但是张忘语并不知道曲凌烟的家事,还以为曲凌烟在说反话,叹了一口气,说道:“按理说,你父亲是西路军大元帅,手下二十万军队,本来就是皇帝极为头疼的人物,碰到诸侯联姻这种事情应该推掉避嫌,可你父亲又是羽王的生死之交,为了朋友,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也是真汉子。”
曲凌烟听张忘语对自己父亲评价很高,也忍不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张忘语话锋一转说道:“只是,他就算当了你们家的女婿,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你们家远在京城,他身在北境,就算有羽王的厚爱,但羽王能每天把他带在身边看护好吗?不能!羽王太忙了,忙得秦泽易小时候见到父亲的次数是有限的,小公主想杀他其实并不难。所以他要活下去,就只能让羽王失望,羽王越失望,他弟弟成为继承人的希望就越大,他就越安全。”
曲凌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忘语,问道:“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张忘语说道:“无论什么有什么原因,他之前做的事情确实是对不起你,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确实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的。”
“我早就和他说过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现在我们都有新的开始,没有必要纠结于过去。”曲凌烟见张忘语还想说什么,摆了摆手说道:“天晚了,我回去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张忘语看着离开的曲凌烟,心里知道虽然她嘴上说着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但是心里还是有怨气的。他也理解曲凌烟,毕竟当年人家千里寻夫,结果寻到青楼里去了,任是谁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心里没气的。张忘语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去管她。
等曲凌烟走远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枚铜环,对着月亮,轻轻地摩挲着。
都说月夜醉忧人,张忘语却举杯邀明月,斜脸看着依靠着墓碑睡着的秦泽易,大笑起来,只是笑声苍凉,随后拍打着石块,和酒而唱:
“明月天涯断人肠,
谁道明月处何方?
我辈妄图勘红尘,
不知天涯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