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前。
他站在树上,斜靠着这棵只剩枯枝败叶的老树,不禁感慨万千:若是没有二十载前后磨砺,他可能还看不到如此之景象,只会在那云凤宗安然度过平生。不过嘛……他凤眼微眯,垂首扫视一圈,再次不屑地闭上眼睛。
九州大地,为两国划分,此乱葬岗便是一道分界线,穿过此地,便可到达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原本有很大的几率毫发无伤的逃脱,但是很抱歉,他这次不想如此。
明明自己是对的,为什么又凭什么如丧家犬一般逃跑。
至少临走前,要送五宗一份大礼。
灯火阑珊之时,几处焰火显得格外突兀。
他冷笑道:“这五宗的精英队伍终于来了,他可是等了好久呢。真是磨叽,本公子的时间可不是如此给人消磨的。”还要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呢。算了也罢,他今天也想见识见识五宗的千挑万选中的精英剿杀队伍,到底拦不拦得住他江梓枫的步伐。不得不笑说江湖人氏愚钝,认为如此学艺不精的乌合之众能抓得住他这阴阳公子墨邪君。
“抓得住……看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堕落了啊,什么时候我开始如此冷血了呢?”他抿抿嘴,毫不掩饰自己的嗜血之意,这不是自己最开始有的样子,却是他此时最想要的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五宗尚白,为了区分开来,剑宗是金黄色扎边,云宗是水蓝色扎边,药宗是鸦青色扎边,乐宗是樱粉色扎边,光宗是棕褐色扎边。
呵,做出如此无耻行径,穿着儒袍难道不害臊吗?哎呀,我也是忘记了,他们不就为无耻之徒吗?
正好应景,也该吊丧了。
敢来,小爷我正在怒头上呢,定要让尔等尸骨无存。
不过,先让本公子欣赏欣赏,野犬乱窜的景象。
乱葬岗……想必尸体应是成千上万吧。
他右手两指蜷缩成“o”形贴在唇边,哨声一出,千百只血瞳乌鸦应声扑扇着翅膀从竹林钻出,一只接着一只,抖落下千片竹叶,此潇潇洒洒飘荡于月色下,倒是别有一番雅意。领首一只扑棱棱地飞到江梓枫面前,乖顺地落于他指尖之上,昂首蹭蹭那一身墨黑色的羽毛。他从袖中摸出两节自己特殊处理过的竹子,一段绑在它的腿上,另一段夹在它尾部的羽毛里。“阿墨,赶快去吧,切不可给本少丢人。”
它往江梓枫胳膊上蹭蹭,喙咬住他黑色的衣袖往外扯了扯,似是邀他一起去。他摸摸它的脑袋,无奈吐到:“阿墨,只有你去做事了我才能行动,你先带领你的伙伴去,日后你跟我混的日子还长着呢。”一挥长袖,它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短小精悍的几声清脆鸣叫召集其余纷纷离去,争先恐后啄着它的尾巴,随后有秩序地在乱葬岗上空盘旋,时不时飞下去啄食些许腐肉。
阿墨是我养过最称心的一只鸟,它食腐肉却依知人性,我却遇不到一个懂自己的人。
底下的尸体,在夜色中闪着金光。
现在,可不是让我回忆往事的时候。
“时候,到了。”江梓枫亮出一枚兵符,上面刻着一深褐色眼眸。兵符为统兵调将之必需用品,而此因其特殊,更可号令比普通士兵强悍千万倍的尸兵,而眼眸则是传说中此宗第一代宗主的一超强辅助,为了纪念他就把眼睛雕刻在这枚兵符上。
眼睛凹下去,是为无色,看起来只是一普通图腾,与平常之物无异,但如果用师傅教我的特殊手段注入鲜血,那么便可引得……
“啊,见鬼了!”追杀队伍中位列最前方的几位优秀弟子已经逼近乱葬岗,被这一幕吓得腿脚发麻、四肢无力,有些哪怕摔倒在地在地也打着滚儿往后退。
一具具鲜活的尸体僵硬地抬起头,抬起身躯,四肢像是被缝上去一般,绵绵无力,肩膀和膝盖处还从内往外渗透出黑红色的血液。有的低首,有的抬头,无不流着遗憾的血泪,夹杂着前生各种各样的情绪,齐声喊道:
“在下参见大将军,谨遵大将军军令!”
他心中踌躇,另一块兵符已经握在手里把玩,他在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将两块兵符阴阳两面合在一起。《史记》曾云:“嬴问晋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内,力能窃之。”兵符一般剖为两半,一半由皇帝掌握,另一半在出征的将军手里。
此虽为他自创的血鸦令,跟破云帝国的那几样至阴至邪之物无太多关系,但也是如此,一半注入鲜血不过令其有活动力,若是真正要为一精锐之师,还需要令其扣合在一起啊。
“诛杀来此地所有人,一个不留。”
“是。”
尸兵挣扎着站起来,脸上个个挂着诡异的笑容,僵硬的四肢挥动着,步步向他们逼近。
三个方向,五个宗门。
跟表面上的盟友在一起,到底最后还真是表面上的盟友。一个拉一个,一个扯一个,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看来说他们是狗咬狗还真没说错。
不过此时,来了几号厉害的人物啊。
自己也该认真一点了,毕竟他们也都是五宗的核心人物了。
江梓枫掷出血鸦令,右手里腾起团团黑气,左手中指尖放于唇边咬破沁出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鬼”字将兵符中的鲜血提炼出,凝成一个透着黑色手掌大的小血团,浮在离手心大约三寸的地方。兵符被抽离了血液后忽得落下,他眼尖瞥见接住落在右手心然后藏于袖中,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各位前辈返回吧,此战已胜!”
“今日打扰各位前辈,实乃江旻之过错,梓枫在此赔罪了。”他终于站起来,面对三个方向各深深地鞠了一躬,风扑打着他的面庞,在月色下看起来更惨白了。
往前追的尸体,与人作战的尸体,问此僵硬地转身离开,返回自己刚刚沉睡的地方。他明面上在小憩,实际上神识已经随着树干扩散开来,感知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师傅曾经讲过,引魄入体,运体为动后必要使尸身完整,为了……
此时,可不是用来给我回忆旧事的。
那几个老鬼,也快该到了。
“云旻,你欺天满地,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不过你今日若是投降,老夫还可看在同宗情分上饶你一命,你待在云凤宗度过平生便可。”
“犯上作乱得到底是谁,天地可鉴!”江梓枫怒吼道,“我为江湖行道,何错之有!呵呵,你劝我投降也只不过是想得到更多有益的信息,从而顶替剑宗成为最大宗派,怕是我投降后套取到有利信息后,我就小命不保了吧。”除了信息,他这一身宝物都足以令人垂涎三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几大宗派的外门长老估计就在一旁,如果我投降,他们便会站出来理直气壮地强行要求分一杯羹,如果我拒绝,他们便要联合起来开抢了吧。
“云宗逆子,本想看在你长老的份上饶你一命,但你如此不识好歹,那就怨不得我等了。”果不出所料,剑宗长老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江梓枫轻挑凤眸,轻点三步翻身从枝头落下,就如此随性在长老面前腾空,离地三尺有余,此乃云宗轻身之法,名为“凌波微步”。“呵,尔等年过半百之人围攻我一者,还言我‘不识好歹’,”又亮出一件通体碧绿的玉笛,“我今日第一次使用此术,汝等仔细去瞧,算是我给你们的大礼吧。”
“昭告天下,吾姓江名旻字梓枫,与云凤宗早已无甚瓜葛!”
“也让江湖人士见识见识,世间宝器的威压!”
笛音若今夜的月色,清清泠泠。平缓时若小桥流水,起伏时若大江东去;婉约时若蝶舞翩跹,豪放时若骑卷平冈。这音像一卷清风,惹的竹叶轻落,在空中打着转儿,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如鸣佩环之音,尖锐地划过夜色,划过空气,使得两大长老不禁皱眉,面露难色。
“不对,这逆子身上怎么可能有平凡的物什。”剑长老先是感到了不对劲:此事,必定有诈!有诈,有诈,他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
“是的,剑兄你是怎么想的?”云长老站在他身后担忧地问道,说好的九宗联手,必须要将此逆子剿灭在破云和残云两国的边界,为什么突然其余四宗不见了,幸好他们早有准备,要不然此子休生养息过后,要的就是他们九宗首席弟子之上人的人头了。
他站在长老的对面,陶醉地吹奏玉笛。忽得对两位长老诡异一笑,停了三息左右,又继续吹走。若虚若幻,松风凄清;清空逍遥,笛声凄清。最后一声,似是……凤鸣!
云长老焦躁不安,反而剑长老皱眉细细端详,似想从中聆听出些什么。忽然,地上在江旻落地之时,升起格外耀眼的三幅近乎相同的图腾,从青绿色渐渐到边缘泛起灿烂的金色,碧玉色竟显得比金还要华贵异常,随着笛音的跌宕起伏,三只三足青鸟从中钻出并纠缠着,看不清是谁的翅膀,也看不清是谁的翼尖,只能看见三团青金色的火焰燃烧着,三声长鸣一声比一声高傲,一声比一声尖锐,就像是……遨游在九天的凤凰一样。
“云长老,带着孩子们立刻撤退。”他身上泛出八道各色光芒,朝着八个方向弥漫开来,此为,剑意化形。云长老心中的忌惮更深了:这老东西竟已可以如此,真是令人……激动啊!是的,这种程度的事情他已经插不上手了,但他也舍不得将这江旻的人头白白送给他啊。“剑兄,不如咱们联手攻击这小子,否则可能会让其逃脱啊。”
“赶紧给我走,别逼我说第二次!”剑长老语气十分强硬。
“哼,没想到堂堂剑尘宗宗主以下第一长老,竟然如此贪图利益。”他冷哼一声说道。
“废话连篇,你好好看清那是什么!”
“那?不就是三只小鸟吗,不足为奇。”
这次轮到剑长老冷哼道:“怪不得江旻要脱离云凤宗,你这见识老夫都快把大牙笑掉了。”
“那你说,这是何物。”
不好!剑长老右腿一跺,瞬间在他面前支起一层保护罩,将青光挡在外面。“那是上古神兽三青鸟啊!”
什么……上古神兽,还是三青。他瞬间吓得腿软,颤颤巍巍说道:“好好好老兄弟,我这就走了,哦不对,我去给你找援兵了啊!”随后立刻带领两宗弟子撤退,退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又安排好弟子,然后展开云宗身法“移形换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没想到,还是剑长老够意思,不像那些虚伪君子一般,是个可交之人啊!”江梓枫将玉笛从唇边移开,缓缓说道。
“本长老不想与你有任何交集,而且你也知道,我对你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那好啊,放我走。”
“可惜,你还有一样东西我必须亲手取下。”
“什么啊,竟让堂堂剑长老惦记这么久。”
“你的,人头。”
“那么多说无益,来战吧。”
“是的,多说无益。”他毫不犹豫祭出八苦剑:这是整个剑尘宗除了宗主的七星龙渊剑之外最为强横的一把剑,跟其比起也只是略逊一筹而已。实际上他可以换更好的剑,不过他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他用血肉温养的物什,所以才沿用至今。“今天,就用你这第一天才的血,使八苦的煞气更上一层楼。”他身后涌现出来八轮光圈,就是代表着佛教中说的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均有着至高无上的的光晕。“八苦……上!”一柄长约四尺八寸的剑,照的此地如同白昼。
“就等你这招呢!”三青结印在他面前形成一个保护罩,他则是将剑请出剑鞘:通体若冰山一般雪白中透着湛蓝,剑尖还留着黑夜与白昼交替时的光芒。“此乃传说中的精致优雅之剑承影吧,都说它有影无形,后被春秋时期卫国人孔周所藏,老夫也想见识一下。”
看着往自己眉间射去的利刃,江旻大喊一声:“三青退下,这一招我来接!”可惜,已经晚了……
青鸟全力支撑的保护罩竟也只能缓和三息,此时它们萎靡不振,富有光泽的水绿色羽毛一片灰绿,尾翼上的金黄荡然无存。
“啊——”他汇剑需要时间,没有五息左右根本发挥不出什么太大威力。是他想到了他可能不敌,但他从来没想过这痛居然如此撕心裂肺,让人感觉到整个心都要被这个老人的悲伤的泪水所侵蚀了,而此针对的,实际上就是他,江旻江梓枫!
他也是失策,没想到一把他认为不入流的剑竟然如此可怕,竟然可以超过他的承影。
剑意混杂着浓浓的悲伤之情,将这所有摧毁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他靠着的那棵老松柏。“呵呵,老头子挺有意思的,不过晚辈今日就不陪您玩了。”
“百转千回,万法归一。”他化作千道鬼影,分离而去。这次,连剑长老都拿此毫无办法。
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的。
“剑兄!那逆子呢?”云长老带着其他三宗长老匆匆赶来,看见没了人影,不由得询问道。
“他用禁忌之法,化作鬼影跑了。”
“这,这当如何是好。”
“你别忘了,这禁忌之法一月内只能使用一次,下次见面,定是这小子身亡之时。”
“但听说,他和破云的道子可是师兄弟关系。”
“哦?没关系,此人不仅不会帮他,反而会……”剑长老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呵呵,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