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在梦的最深处,她紧紧地抓住那双温厚的手掌,带有薄茧的指腹抚上她那双风情万种,却也最漂亮干净的眼睛。
沉俊严谨的面容里藏着浅浅的笑。
梦中的她笑着,嘴角上扬出最大的弧度,迈步一点点地靠近他宽阔的胸膛。
就在彼此要拥抱住的那一刻,蓦地,那道颀长身影刷的一下消失不见,她只抓住了满怀的空白。
“轻舟……”黎梦芙从睡梦中猛然间惊醒,打开床头灯坐了起来。
房间里飘荡着久远却让她永生难忘的味道。
来自记忆的最底端。
看了眼虚掩的房门,黎梦芙瞬间收缩了瞳孔,她来不及穿鞋就跳下床跑了出去。
空荡荡的院落空无一人,从房间里透出的光亮打在满地零落的丁香花瓣上,有一种凄然凌乱的美。
院子里极其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一样,只有夜间还没进入睡梦中的虫儿发出的啾啾叫声。
黎梦芙抱着肩头倚靠在门框上,栗色的长卷发自然松散地垂落下来,将她苍白的脸颊遮去一大部分,廊灯洒下的柔和光束衬托得她眸光涣散。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
第二天傍晚,安暖下班刚从医院出来天空中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站牌那里。
安暖站在公交站的棚子下,抬手擦了擦刚刚跑过来时淋到脸上的雨水,有些焦急的目光向远方看去。
昨天就答应好的傅西珩要去给他上药,可今天偏偏又碰上这么大的雨,现在的她连一辆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安暖内心正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一束远光灯朝她打了过来,直到车子开近了些,安暖才看清驾驶座上的人。
冯骞降下了一边的车窗,微笑道:“时小姐,赶紧上车吧。”
安暖略点了下头,急忙打开车门上车。
看见安暖系好了安全带,冯骞递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时小姐,我们傅总一早就在家等您了。”
安暖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之前跟他通过电话。”但电话里男人并没有告诉她让冯骞来接她的事。
不过这样的下雨天……
安暖低下头去莞尔一笑,没想到傅西珩还算挺贴心的。
————
车子到达了天河西苑,冯骞将人送到后便驱车离开。
安暖一路撑着碎花雨伞,小心翼翼地迈步踏上白玉台阶,将伞收好后来到客厅中。
客厅内,男人正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处最顶端的两粒扣子解开着,露出蜜色紧实的胸膛。
客厅内的桌子上放着一沓类似报表的东西,男人正双腿优雅交叠地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一杯咖啡品尝。
听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傅西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咖啡放到桌子上,漆黑深邃的眸看向安暖。
“你来了,”傅西珩深眸蓄着浓烈的笑意,在看见女人湿漉漉的头发和被雨水打湿了一些的衣服时,嗓音温润地开口,“先上去洗个热水澡,洗完了再下来给我换药。”
安暖站在原地发呆地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容颜几秒,点点头,“好,那我马上下来。”
傅西珩坐在沙发上侧首向楼梯上看去,女人翩跹的背影像一只飞舞的蝴蝶,下一秒,薄唇噙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
安暖从之前住过的那间房间里洗澡出来,身上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男人买回来挂在衣柜里的合身浴袍,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被吹风机吹过还略有些潮湿地披散在身后。
她几乎是刚一走出房门,就听见了楼下大厅处传来的女人沙哑而尖锐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
安暖迈步走到了楼梯口,手扶着栏杆视线向下看去。
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眸底有一层厚厚的阴翳,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过眼。
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浇透,一袭波点长裙紧裹在身上,栗色的长卷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身前,脸上的精致妆容也被雨水冲刷地一干二净,只露出白皙没有一丝红润的面庞。
黎梦芙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见到这副场景,安暖纤细的手腕用力攥紧楼梯扶手,大脑陷入一瞬间的空白。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心中强作镇定,目光平静地等待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黎梦芙脚下踩着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双眼通红,步伐有些不稳的迈步走到男人所坐的沙发对面站定,“傅西珩,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她在质问他,可是开口的语气中却是满满的笃定。
她知道,他一定在骗她。这么多年,一直把她当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
而现在,她也只是想听他亲口说,让他亲口承认他一直都在骗她。
同时,她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答案。
傅西珩看见黎梦芙微微颤抖的身体时,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即刻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梦芙,你又任性了,”
这么多年,他给出她的永远都会是同一个答案。
那个叫做陆轻舟的人死了。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
“傅西珩,连你也要这样对我是吗?”泪水再次汹涌地溢出了眼眶,她发恨地注视着对面男人平静的面容。
心中永远都装着一个强烈而永恒的信念,那个她发誓要相伴一生的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死掉呢?
她不信,打死都不信!
傅西珩如深潭的瞳孔里波光涌动,他站起身来阔步走到女人近前,俯下身去从桌上的纸抽里抽出了几张纸巾,“好了,不要想太多了,上楼去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
修长的手指拿着纸巾擦掉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刚擦干就又如决堤的湖水般淌了下来。
安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用力地咬住下唇。
傅西珩的话——
安暖垂下头去看着自己身上的浴袍,难不成是知道黎梦芙会随时到这里来,他才一早就准备好的?
心脏莫名地抽痛一下。
“陆轻舟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女人抬手一把打掉男人再次伸过来的手,胸腔内的愤怒和委屈再也压制不住,“傅西珩,告诉我,陆轻舟他到底在哪里?”
她狠狠地抓住男人的手臂,咬牙切齿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他死掉了,”继而哂笑了一声,“还没有娶我当他的女人,他是不敢死掉的。”
“梦芙,”盯着她通红的双眼,傅西珩眸色暗沉,“轻舟他……”
“难道……你还想要说他死了吗?”黎梦芙摊开掌心,声音哽咽地开口。那颗金黄色的军装扣在客厅璀璨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是在我房间门口发现的,”她神情严肃而认真,用力摇晃着男人的手臂,“一定是他,昨晚一定是他回来过。”
昨晚是奶奶生日啊。
而且,昨晚的梦又是那么的真实。
还有……房间里属于他特有的气息……
陆轻舟和傅西珩、容炼野是同一批进入的部队,在没当兵之前,包括沈牧白以及唐煜纶在内,他们五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铁的,一度有云城五少之称。
只不过这个称呼在他们三人进入部队,以及当兵回来的容炼野回到霁城之后,就很少被人提起了。
而傅家出了事之后,傅西珩便也从部队回归接手家族企业。只剩下陆轻舟一人在部队保家卫国。
部队中,陆轻舟样样都出类拔萃,因此被上级选中,带领其他两名飞行员一同参加了一次任务。
也就是在那一次的任务执行中出了意外。
除却其他两名飞行员,陆轻舟也在那次的飞机失事中不幸遇难,但是自始至终就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据说当时有跳伞生还的可能,可恰巧下面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派去搜救的人经过一番搜寻无果,于是上面直接就下了命令——壮烈牺牲,为国捐躯。
傅西珩眉心紧皱,伸手从她掌心里将扣子拿了过来,稍加打量了一番,“嗯,这是我昨晚不小心掉落的。”
“你说什么?!”黎梦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看着男人面色如常的神情,不知道过了多久,红唇蔓延出一抹冷彻的嘲讽,“傅西珩,你这样算是安慰我吗?”
她抬手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也根本不用去在乎什么形象,冷冷地笑道:“陆轻舟他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他以为我黎梦芙这么多年的煎熬等待就是为了等他的这一张死亡通知书吗?”
她就像一个跳梁的小丑一样,在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面前喃喃自语,“陆轻舟他现在是看不上我了想要甩掉我?那好啊,那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只要是他亲口说的话,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
在生与死的面前,她似乎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期盼了这么多年等待了这么多年,其他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她只希望见他一面,知道他是活着的就好。
男人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她的声音哭到沙哑,累到一滩烂泥般瘫坐在沙发上,他才起身离开。
黎梦芙的视线顺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当失魂落魄的目光和那双看过来的星眸碰撞时,脊背微微一僵。
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暖暖,没事的,”安暖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男人,嗓音温润地向她开口,“困了的话就先去睡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安暖修长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傅西珩在向她解释?
可是——
刚刚楼下发生的一切,她似乎不用再听他的解释了。
安暖心中不由得叹笑了一声,原来之前对于黎梦芙的种种,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安暖喉咙滑动了下,“没关系,我还不困,等着给你上药。”
话落,他就看着男人迈步进了房间。
傅西珩将那一身军绿色放置在黎梦芙身前的桌子上,几乎是一眼,她就看见了那个少了一颗扣子的地方。
黎梦芙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抬手捂住嘴,双眸含泪地冲了出去。
安暖来到男人近前,抬头看着他冷峻的面容,男人目光平静地看着消失在雨夜中的人几秒,转过身来,“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深邃眼眸里柔和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见女人紧抿着薄唇注视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暖暖,刚才的事……”
“傅西珩,你现在应该赶快去把她追回来啊。”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而且又是黑漆漆的夜晚,她一个女人是多么的没有安全感。
傅西珩平静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伸出粗励的指腹抬起安暖小巧的下巴,“你就这么希望我去追她?”
安暖愣了下。
想摇头,但思索了一下下后又点头,“嗯,她一个人不安全。”
就算内心有着小小的不情愿,但她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更何况,也是落花无情流水无意不是么?
而且,这里根本不通车的,她要是想来这里,应该是开着车来的吧。
加上她之前的情绪波动又那么大——
傅西珩薄唇渲染出缕缕的笑意,动作轻微地扯了一下她绯红的脸蛋儿,语调散漫地开腔,“好,我打电话让冯骞跟着她。”
说完,便兀自掏出了手机。
挂断电话,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上安暖的盈盈腰肢,带着她从沙发上坐下来,嗓音清冽不带一丝的杂质,“暖暖,有没有很想我,嗯?”
安暖还没有从刚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下巴就突然被扯痛了一下,她不满地抬头,“怎么什么事情都吩咐你那个助理去办,资本家当真是可恶!”
说这些她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他应该亲自去把黎梦芙找回来,又加上刚刚被他捏住了下巴来回以报复。
黑沉的眸子居高临下睨着她趾高气昂的小脸儿,傅西珩轻缓地笑着,“我要是走了,那谁留下来陪你?”
再者说,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那个女人的性子?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绝种了,她也会潇潇洒洒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