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此刻觉得她的听力特别好。

耳边呼啸的风声。

心跳如擂鼓的撞击声。

七八丈处黑衣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甚至能听见清风几人伤口流血的汩汩声。

眼前最后两个黑衣人离她还有六七丈左右的距离，脚步已经开始放慢。不足三十米远的距离，药效终于开始发挥。

林若菡觉得自己很冷静，因为她能清新地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指责自己，没有精确地估计好地形和空气流动速度，空旷的山头和密闭的大厅，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如果清风几人为此丧命，她将此生不会原谅自己。

林若菡定定地看着两个黑衣人缓缓走进，一动不动。他们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之处，各自掏出药瓶塞了药丸到嘴里，调息不过几息，再次向林若菡走进。

其中一个黑人发现林若菡睁大黑漆漆的双眼，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盯着他们。山风吹起发丝发扬，灰色裙摆随风摇曳，脸上神情晦涩难明。她似乎已经麻木地在等着他们走近后收割她的生命，又像是看着一地残肢断臂而吓傻了不能动弹。

总之，眼前这个他们要杀的人很奇怪。

照理说，她刚才洒出药粉的行为，看到他们中毒后行动迟缓，完全就应该撒丫子狂奔逃命，而不是傻乎乎呆在原地等着送命。

林若菡知道自己站着不动，很危险，她无法估量黑衣人中毒情况，但她完全不想离开。手中还有未改良的三步一生，只待两人再走近一些，中毒再深一些，她就会出手。

可是，就算要出手，却是早一点点都不行，黑衣人如果还有一丝还手之力，林若菡这点分量，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清风几人能否得救，就看她这关键的一击。

两个手里都捏着药瓶，此刻的林若菡却没有了以往面对敌人无所顾忌和孤注一掷，她的心挑得有些闷痛，狠狠撞击着胸口，让她有些窒息的感觉。

眼前躺在地上的，是她忠心的下属，是她的伙伴，甚至，是她的亲人。

她的愧疚和自责，以及稍一不慎就会失去亲人的难过，让她后背冷汗涔涔，她甚至能感觉到头顶神经因为思想的高度集中而有些突突的跳动。

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亲人，这是她两世为人，仅有的财富。

不能，绝对不能。

她内心第一次朝老天爷祈求：若你存在，请帮我一次，我必加倍回报。

让他们活下来，让他们留在我的身边，我必定好好珍惜。

药效终于明显起来，其中的一个黑衣人的身体因为不停止行动，身体的血肉已经开始中毒加剧，因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只能看见他双眼出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水，不到几息的功夫，蒙面的黑巾已经被血水腐蚀，露出了一张血肉腐烂的脸。

“……唔黑”不好两字已经说不清楚，他的嘴唇已经腐烂，惊恐的想要掏出药瓶，抬起手掌却发现眼前只有一只白森森的手骨。

另一人中毒还不明显，听见声音刚转头，就看见了一白森森的骨架带着尚未掉落干净的黑色腐烂血肉，哗啦一声散在了地上。

剩余的黑衣人惊恐万分，将自带的解毒药丸尽数倒入口中，强行运气调息，却只觉得身体气血翻涌不止，解毒药似乎没什么作用。

刚要调转身体撤离，转念一想却不行。

如此一人独自回去，这笔买卖拿不到钱不说，那堆白骨提醒他必须要有独门解药，否则还没有回到老窝说不定就和眼前白骨一样了。想起暗袋中的欠条，那完全就是额外之财，柳氏这个蠢货愿意写，那也就怪不得他会上门讨要。只是，前提是必须弄到解药。

黑衣人稳了稳气息，又在身周各处大穴点了几下，暂时封住血脉，虽然对身体气血运行不利，但只要快速杀了那女子，取得解药，应该没有大碍。

林若菡看着眼前仅剩最后的一人，眼神惊恐的看着伙伴变成白骨，服下解药想要离开，刚松了一口气，刚要去看清风几人，不知为何又似乎改变了主意，似乎又准备冲着她而来。

还有五丈的距离，林若菡被衣袖掩住的双手，同时慢慢用拇指悄悄推开瓶塞，只要他在走进两丈，她就能保证在两丈的距离内，此人必死无疑。

躺在地上的清风突然微微动了动身体，用尽力气抬头，却看见了眼前让他几乎马上昏死的场面。

一个纤弱的女孩，静止不动犹如雕像般，眼前看着一个高大魁梧黑衣蒙面人，手持亮闪闪的大刀缓缓逼近。

残忍至极的画面，让清风目眦欲裂。

“……跑、跑、快跑……”清风觉得自己声音简直是震耳欲聋了，可真正发出来，却犹如幼童般轻微，他拼劲最后仅存的力气，将手中大刀对准黑衣人掷了过去，然后，彻底没了知觉。

黑衣人身体一偏，躲过了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继续缓缓向林若菡逼近。

还有五丈。

还有四丈。

林若菡手臂僵硬的开始准备动作。

很好，还有最后的三丈，距离够了。

林若菡狠狠对着眼前的黑衣人洒出了药粉。

黑衣人连忙闭息，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等待那一阵浓雾被山风吹散。

林若菡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黑衣人一切动作，连个细微的眼睛眨动动不放过。

浓雾散开后，黑衣人眼睛流出了黑色的血液，只要在过上十息，他中了两次毒，必定血肉腐烂而死。

九息，八息……

黑衣人眨眨眼，将遮盖视线的黑血散去，艰难挪动脚步。现在已经不是欠条和银钱的问题，必须拿到解药保命是大事。

七息、六息……

黑衣人只不过挪动了几步，发现自己的一个眼珠已经掉落，他急中生智，不再一步步挪动，而是直接提起最后一口真气，用刀尖点地借力，一个低低的纵跃，直接到了林若菡面前。

林若菡眼前黑影压顶，已经来不逃跑，下意识身体一躲，被黑衣人一刀砍到了手臂处，一个踉跄，林若菡捂着手臂，颤抖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可黑衣人虽然是强弩之末，却还留着最后一口气，举起大刀，又是重重一刀，林若菡的闪避不及，小腿又挨了一刀。

“解药、饶你、不死”黑衣人已经无法连续说话，两刀之后，毒性开始加剧，他用大刀抵住地面，勉强站立。

林若菡不说话，手臂和小腿血流如注，剧痛之下任冷汗直落，眼前有一阵黑暗袭来，她拼命闭眼又睁开，终于获得一丝清明。

她心中一片冰凉，告知自己无知和愚蠢让自己死亡的同时，也牺牲了无辜的清风几人，她是罪人。

林若菡完全没有预料，黑衣人剩余的武力值可以支撑他完成一次纵跃，直接来到自己面前。她身上其他的武器，无论是银针还是让人水肿的毒药，在黑衣人面前，完全就是小儿科。

山风吹过，四周寂静，翠竹动了动，刚刚睁开眼睛，发现对面上头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长风！

翠竹大喜，刚要开口呼救，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迅速转身，可转身前眼中隐含的警告含义，极其明确。

翠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林若菡目力不及翠竹，翠竹的微微动弹，让她沿着视线看过去，但剧痛让她神智有些不太清晰，只是迷迷糊糊看到了长风的背影，刚要开口，背影早已消失。

眼前的黑衣人久久等不到林若菡的回答，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恨恨举起大刀，准备死了也要有个垫背的。

林若菡看到头上寒芒闪过，似乎是死神的最后通牒，她没有闭眼，准备直面死亡。

心中最后对王嬷嬷和清风几人，郑重说了抱歉。

可就在大刀下落时，突兀的听见了金属撞击声，林若菡眼看着将大刀偏移。

随后，黑衣人重重倒地。

林若菡知道，自己应该是获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