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看着眼前真正变得有些严肃的赵先生，心脏稍微紧缩了一下。

青衫似在鼓风，身周如有烈芒，眼神犹若刀戟！

林若菡连着眨眼数次，确定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像在寺庙中，巨大的怒目金刚之下，自己瞬间被金刚手中的法器击中一般，心口有些闷，似乎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其实，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做这些泥塑的人故意用高度/形态/神情来暗示人的心理，再加上流传甚广的传说，造成人的心理错觉。

林若菡那时曾如此告诉自己，现在也一样。

她不怕任何不存在、存在了也不曾公允的神佛，她曾经怒目回视巨大的金刚泥塑，心里质问他们存在的意义；也曾无妄又可笑地踮起脚尖、眼神轻蔑的看着比两层楼还要高大庄严的观音佛像，质问她可曾正真救苦救难。

在回国担任专家的时候，有一个病人是虔诚的信徒，她从眉宇间看出了林若菡深埋心中的郁结，曾经不遗余力想要让林若菡成为信徒一员。

林若菡从来不会对病人有信仰而有什么别的看法，病人信任她而愿意大侃特侃信仰的好处，她也不会粗暴制止，只是，当那个病人说她前世作孽太深，所以只能今生来还债，她有些不厚道的笑了，嘴边的嘲讽极其明显。

她前世的出生是简嫣然还祖父的恩情，她接受了，可简嫣然用如此屈辱不堪的方式获得上大学的资格，她也是欠了那个人的债吗？

那个国家、那个时代亏欠了一批又一批的人，那才是不争又被掩盖的事实。

林若菡今世愿意放下前世所有，是因为无论是心中有宏远的伯祖父还是努力变强的母亲，都是强权下一只被命运车轮残酷碾压的蝼蚁，不能申诉，无法辩驳，她哪怕能用自己研制的生化武器灭了整个银河系，她的伯祖父也回不来，她外祖母外祖母也看不到，她的母亲受的伤害也永远存在。

一切都无法回头。

可她愿意放下，并不代表她就是妥协了。

在这个强权就代表黑白是非的世界，甚至连遮羞布都没有一条，林若菡觉得自己活得真实，只要坚守了内心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是非黑白，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眼前的赵先生有些沉默，还突然对着她气场全开，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林若菡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明白这种高级技术人员或者是一个领域中具有绝对权威的科学家，向来是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利的。

林若菡明白对方的沉默，说好定制的东西，造价昂贵，工程繁复，突然说暂时不取了，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不要了。她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但你们璀璨阁单方面提高造价，她应该是权利提出异议的。

林若菡仔细斟酌言辞，不希望对自己有多次援手的赵先生无礼：“赵先生，我观这台显微镜和我要求制作的，应该不是一个价位。”底座材质和镶嵌的珠宝，完全就是昂贵的垃圾，她完全不想负担这笔没有意义的费用，可话又不能太直白。

赵衍微挑眉，原来如此，联想到她的节俭，心中了然：“林姑娘上次谈及分红一事，尚未有定论，且璀璨阁已经按照姑娘的指点，成功制作了几台望远镜，正在内部使用。”

说道内部使用，赵衍语速明显有些慢，心中念头刹那间已经百转千回，仿佛任何事情都是成竹在胸。林若菡上回所说的对公和对私，他思虑千转，选择了对私，也就是内部使用。

赵衍认为，他似乎很愿意眼前这个他颇为欣赏的女孩，能经常有机会来璀璨阁赏玩，三五不时见上一回，聊一聊也是一件很放松惬意的事。

至于林若菡的节俭，赵衍自认他很愿意帮助一个他欣赏的人摆脱节俭的可能，果药的制作，他也愿意按照林若菡所说的分红，来支付银钱。

她身边的侍卫人又少，功夫又差，很该有更多的人来保护她的安全，而不是像白马寺那样，把性命视如草芥。

林若菡听到内部使用，想起了上次关于对公和对私的区别，马上就明白，自己是失去了一次技术分红的机会。但也马上释然，璀璨阁独一无二的景致和几百道精妙绝伦的点心，她也绝对不亏。

但这和眼前这台超级奢华、本质上还是一台低倍率的机械显微镜的普通设备，有什么关系。

林若菡认真倾听赵衍的下文，眼中闪烁着对世事的不自觉的剔透和了悟，目光亦如坚韧的藤蔓，细细密密织成大网，顷刻间忘记对方之人拥有强大的气场，笼罩在赵衍身上。

赵衍心中微微一跳，心里一时间竟有些复杂难明。

眼前女孩据密报显示，已经一十有四，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女子成年的及笄礼，可她明显不足的身量，刚刚递来药瓶的纤细手腕，无不说明她的年幼和稚嫩，甚至那被抛弃在后园自生自灭的生存危机，都似乎让她无论身心的发育，都比同龄女子要迟缓许多，别说是男子，就是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都能轻易拿捏她的瘦弱，威胁她的生命。

可她就是在你眼睛看到的瘦纤中、直觉探查到的孱弱里，有一种给对手不留余地迎面痛击的强大力量和异样光华璀璨的智慧。

她的一言一行，她的目光眼神，无时无刻透露着她坚韧又蓬勃的力量，非常神秘，吸引别人所有心神。

赵衍心中喟叹，他应该是独具慧眼，发现了一片巨大沙漠中的绝无仅有的珍珠。

眼前女孩目光很是清澈透亮，应是知道自己没有了所谓的分红，获得了璀璨阁赏玩的机会，但对于超过预算的显微镜，她还是不能接受。

赵衍能从林若菡的目光中看到坚持和质疑，但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

“林姑娘，这台显微镜的确超过当初谈好的价格，之所以超过预算，是赵某另有所求，”赵衍语气淡淡。

林若菡来了兴趣，大眼睛里的光芒不停闪烁：“赵先生所求，一定竭尽全力。”

赵衍取出一只白色玉瓶，拔开瓶塞：“家中长辈甚是喜欢，想请林姑娘代为制作。”

林若菡以为有什么大事，值得四颗乒乓球大的八心八箭，原来是做些水果糖啊。

“乐意效劳，”林若菡很快拍胸脯保证，“这个很简单，只要原料足，要多少有多少。”

赵衍也表示欣慰：“待会有人会将显微镜送到府上，顺便会告知姑娘要制作多少，什么果品的味道，等等细节。”

林若菡刚想说不用送，我自己带回去就行，突然发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