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今日心情颇佳。

姜老看到竹楼里传膳的消息，知道主上今天已经早早就过来了。

不同于林姑娘那日用膳的规格，姜老只嘱咐侍女，准备简单几道膳食，要给主上送过去。

可刚刚下令，就听见了前面传来的消息，林姑娘来了。

老头看看窗外的日头，没到晌午吧？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心急？

也对，紫玉参能炮制成功，林姑娘能把紫阳丹炼制出来，九转乾坤丹应该也不远了。

姜老一边让张大嫂去外院迎接，一边亲自去厨房吩咐准备午膳，其他还好，就是点心必须精致，最重要的，就是数量不能少，如果少于二十道，不好意思，面壁思过，哦不不，面壁思过怎么够，打扫院子！

厨房总管事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爽快表情，二十道？

不不，二百道都不在话下！

自从上次晚膳被打包走了很多膳食后，厨房总管事得到了世子爷的亲自接见，不仅整个厨房都涨了月钱，总管本人还得到了一瓶珍贵的果药。

当然，数量不多。

三颗！

对于世子爷只涨月钱，从不赏赐的吝啬，哦不，独特作风，总管拿着果药已经觉得与有荣焉了。

照例还是清风与傲雪送她到璀璨阁，在园子中间分开，张大嫂发现林若菡今日有些不同。

细细打量，明白了。

林姑娘今日极为难得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就像是那种白色纱绢上，淡淡透出一抹极为不容易察觉的浅蓝，看惯了她一直穿着浅灰色的衣裙，浅蓝简直就像是她专属的颜色，明丽却丝毫不会耀眼到突兀。

裙子没有钉珍珠，只是裙角出用同色系的浅蓝纱绢缝制成了一副巨大的牡丹图样，而袖口衣襟处用浅蓝线细细缝制了一排类似于兔子样的小动物。如果不是细看，还看不出来。

张大嫂很是欢喜，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整天就穿成老婆子的颜色，不好！

“我们先生在等姑娘一起用饭呢！”张大嫂一走一边说。

“是吗，好像是午膳时间了，”是的，我早饭就用了一点点，等着到这里混一顿好的。林若菡一脸平静。

这次没有直接上楼，刚刚到了竹楼最左边的一个小花厅里，赵衍也缓步而来。

赵衍眼前突然一亮，发觉眼前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同，眉眼弯弯，一副欣喜的模样，那全身灵动到轻盈的感觉，简直不要太明显。

面上不说，心里却笑开了。

通知她是下午过来，提早到午膳前，不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吗？

行，管够！

直到两人对面对在小八仙桌上坐好，赵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林若菡今日没有着一贯的灰色，而是明亮又动人的浅蓝色。

应该是好看的吧！

赵衍按了一个桌角圆扣，不多时，一排侍女端着食盒过来上菜。

林若菡对自己早饭只吃了一碗稀粥，表示非常满意。

本着不空盘就是不环保的基本理念，林若菡几乎是风卷残云。

终于将最后的几道饭后甜点干光，林若菡觉得自己重生简直太有意义了。

心里给厨子点了一个大大的赞，林若菡发觉自己简直就是有先见之明。

只是，点心的分量实在太小了，一块象棋大小的点心就算是一道了，林若菡表示实在可惜。

饭后，林若菡擦好嘴角，尽量忽视对面赵先生已经掩饰的很好地惊讶和不可置信，表情恰到好处的点评。

“璀璨阁的午膳简直惊为天人举世无双，只是嘛，分量似乎有些小！”

赵衍忍住嘴角的抽搐，心说，你的饭量才是惊为天人举世无双。不过转念想想也对，她整个年纪本应还在长身体，胃口好也是应该的。

本来赵衍想带着林若菡去园子里走走好消食，可林若菡刚放下碗筷就要看那设备，两人就慢慢往二楼走。

赵衍走在最前面，中间是提着裙摆的林若菡，后面是拿着大刀的张大嫂。

两人来到放着设备的偏厅里，张大嫂站在走廊里。

走到方桌边上，赵衍拿起一块拇指大小的精铁，放到桌子中央的圆盒子中，不停按动一个按钮，只听见巨大的声音传来，轰隆隆的，里面不停切割打磨旋转。

“赵先生，你上次送给我的那些草药，我都已经炮制好了，”林若菡将头凑近出粉口，细细观察，“只待……唔——”

赵衍只听见林若菡一声惊呼，看见原本应该缓缓流出细粉的出粉口，竟然出现了一阵狂暴的烟雾。

来不及细想，一把将林若菡拖入怀中，紧紧抱住，然后迅速转身，用自己的身体将铺天盖地的粉尘和烟雾，全部牢牢遮挡。

“没事了，没事了，”赵衍一手轻轻按住林若菡的脑袋将她按在自己胸口，一手垂开宽袖，挡住飘散过来的粉尘，“别怕！”

良久，直到烟雾全部散去，赵衍才微微松开林若菡。

可是，定睛一看，把他吓得不轻，马上又双手牢牢护着，紧紧拥在了怀里。

林若菡满脸都是银黑色的粉末，两只眼睛紧紧闭着，却有眼泪在不停流出来，眼泪重视甚至还有黑色的粉末。

赵衍大喊，“张大嫂，快去——”

叫太医三个字没出口，却被林若菡打断了。

“我、我没事，”林若菡知道自己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眼睛里有些极为细小的异物睁不开而已，这点小事情，根本难不倒她，“眼睛用水冲一下就行，没事的。”

没事？眼睛如此流泪，这叫没事？

如果不是放得少，出粉口坏掉冲出来的力道，完全有可能将她的眼珠击穿。她没有武艺在身，根本就不可能躲开。

这也叫没事？

赵衍想到林若菡就在自己面前，失去了双眼，简直心惊胆战！

就算没击穿，想想不对，眼睛里有了精铁粉末，能叫没事？刚要继续开口着人请太医，发现的衣襟好像被林若菡拽住了。

“先生，我真的、真的没事，”林若菡眼睛极为酸涩，就算闭着眼睛，只要稍微转动眼球眼泪还在狂流，刚才的一下力道还是不小的，“麻烦先生给我准备一些干净的温水，再准备一个小水壶就行。”

赵衍微微低头，看见怀中女孩一双白皙纤细的小手，正因为无法视物而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两排纤长的睫毛，如同打湿的羽翅，悄悄颤抖着依旧想要展翅，无奈眼睛实在难受，微微眨动一下，眼泪就如同决定的河流一般汹涌。

赵衍心里感觉不太舒服，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看着怀中的女孩一脸坚定，他不忍心违背，遂一把抱起她，疾步到了书房里。

可是，站在屏风前打量自己的宽大无比的书房，心里有些恼恨。

怎么就没有备个软塌？

该死！

在小几前的矮座和书桌前的大靠椅，赵衍还是选择了矮座。

一边把林若菡轻轻放到矮座上，一边刚要转头吩咐张大嫂去拿水壶，只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一只肥厚的大手已经递过来一把小茶壶。

应该是下面大厅里的茶壶。

这是昨天的吧？干净吗？

不是要温水？这茶水行吗？

赵衍正在犹豫，张大嫂已经焦急开口。

“先生，先用茶水冲洗，属下已经叫人去找干净的温水了！”

林若菡也听明白了，连忙把头仰高，不管眼泪恒流，拼命睁开眼睛。

赵衍一手扶着林若菡的背，一手高举茶壶，小心翼翼往眼睛里倒。

冷水进入眼睛，林若菡忍不住就难受的闭上了眼，眉头紧皱，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眼泪混着茶水不停流下。

赵衍连忙停止，难得有些犹豫，不知道如此难受，是否还要继续。

张大嫂看着平时运筹千里的主上如此犹豫不决，竟然有些难以相信。与平时一般无二的俊脸上，焦急和惶恐已经无法掩饰，已经将他平日里的平静和淡然全部击碎。

“先生，你扶着姑娘，让我来！”张大嫂此时已经不管这么多了，一把夺过赵衍手中茶壶，焦急开口。

赵衍看着林若菡难受的模样，正要开口问她是否继续，冷不丁被张大嫂一把夺走了水壶。

然后，眼看着张大嫂的大手，无情的用两只粗黑的手指快速的撑开眼皮，水壶放低，对着眼睛就冲了下去。

林若菡实在难受，眼睛又冷又涩又疼，脖子里和衣襟上，全部都是冷冷的水迹，她手掌狠狠握住拳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眼睛冲好，又换了一个眼睛。

张大嫂出手狠辣又迅速，很快把一壶茶水倒得干干净净。

林若菡刚松了一口气，走廊上又有脚步声传来，张大嫂似乎又拿到了一壶山泉水。

眼皮再次被撑开，林若菡这次感觉舒服很多，温温的泉水，缓缓留下，注入眼睛。

这次水壶似乎比较大，林若菡感觉自己被冲了起码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停止。

眼睛依旧酸涩，但是异物感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林若菡睁开眼睛，红红的大眼睛睁开的瞬间，看见了赵先生和张大嫂正微微低头看着自己。

她急忙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真的。”

刚说完，就发现自己似乎哪里不对，赶紧捂住鼻子。

“阿嚏！”

林若菡明白了哪里不对，是着凉了。

张大嫂真想大喊，主上找自己过来贴身保护整个姑娘，真是太英明了。

林姑娘这身体，真是太弱了！

听说上次就是被雷彻那只蠢狗给扑了一下，因为没有可以扶着的地方，被雷彻狠狠扑着仰面倒在了地上，头上一个流血的大包，手肘出当时就一片青紫。

今日不过被一点碎屑吹了一下，没有来得及躲开，眼睛就中招了，只冲了一壶冷茶水，就生病了。

张大嫂心说，自己真实该死。

她哪里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出粉口，对林若菡来说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她大冬天还能去湖里洗衣裳呢，哪里会想到一个小茶壶就能让人染了风寒。

赵衍脸色有些青。

刚刚把眼睛处理好了，又着凉了。

自己的竹楼，真是到处是危险。

林若菡站起身，揉揉酸涩不已依旧不想睁开的眼睛，也不去低头看自己全部湿透黏在身上的衣衫，“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着凉。不过没事，换身衣服，喝点姜汤，马上就好了。我先告辞了。”

赵衍有些没反应过来。

喝点姜汤小事，可换衣服——

他这里可没有女子的衣服。

怎么办？

赵衍微微皱起眉头，不自觉又是一脸严肃，脑中急速运转思索该如何解决眼前这件及其难办的大事。

淡淡的威压迅速笼罩全身，赵衍微垂眼帘，看着眼前不停揉眼睛，浑身湿哒哒，欲告辞离开的女孩，神情极为严肃冷峻，想要开口把她留下来，却又不知道留下后如何安顿好她。

张大嫂看着赵衍满身凛冽，仿佛只身单骑面对千军万马却依旧威严不已，丝毫不落下风。

她已经整个人都完全不好了，简直想要再次以头抢地！

主上啊，你一副要去和高手决斗的肃杀是干什么啊？

没看见人家姑娘那个难受吗？

眼看林若菡已经踉踉跄跄绕过两人往外走，张大嫂急中生智。

“林姑娘，你如此情况，回到府上别说是着凉了，可能会大病一场，不如这样，到我屋里换身衣裳，喝点姜汤，如果身体还是不适，在我们璀璨阁就开了方子喝下，免得加重不适。”

林若菡又揉揉眼睛，转头看向一旁严肃沉默的赵先生。

她也不想的好吗。前几次都是这么观察的，也没有看到有东西喷出来。

眼睛里不停的被浇水，身上湿哒哒的，着凉也很正常，也不是她故意娇气，这个她又不能控制。

你不能就因为这个而对我有意见！

林若菡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着赵衍满满都是怨念。

赵衍没注意林若菡的眼神，只看见了她用小拳头把眼睛揉得更加红。

听见张大嫂的解决案，赵衍心中反复思量，觉得极为妥当，也甚为可行，可将导致身体不适的风险降到最低，执行也极为方便。

仿佛面对一场力量悬殊却志在必得的攻坚战，认真又严肃的点头，言辞简练到至极。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