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听完一愣，随即，马上又笑了。

“王嬷嬷，如果赵先生不同意娶我，那便罢了，”林若莹对王嬷嬷一脸疑惑只当没看见，笑得理所当然，双眼中满满都是看透世事的怅然。

“……这，这从何说起？”王嬷嬷见小主子刚才还一脸少女情怀，突然一下又变回了一个长者，“莫非——”

林若菡见王嬷嬷欲言又止，摇摇头，“我还没想过自己丈夫纳妾，或者长辈不好相处。”

王嬷嬷吁出一口气，“我的大小姐，那你还担心什么？”

林若菡笑得无奈又坦然，“我只是对赵先生心生好感而已，并不想用自己平静而自由的生活，去交换一段婚姻。”

王嬷嬷的一颗心已经被锻炼了几回了，对自己的小主子、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大言不惭的一口一个“让他娶我”、“心生好感”，已经颇有一些承受能力，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赵先生，可他一样接一样的稀罕物往大小姐这里送，可不见得对她没心思。

“如果，你问了之后，赵先生愿意娶呢？”王嬷嬷也豁出去一张老脸，追问林若菡。

“呵呵，”林若菡想象赵先生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垮下来，直接笑出了声，“那他有些惨，身边有一个能瞬间杀人的妻子，睡个小妾还会被正妻追杀，日子肯定极为难过。”

王嬷嬷听完，嘴角直抽抽。

林若菡呢喃了一句“就这样，挺好”，王嬷嬷却没有听见。

清风去了璀璨阁回来，被告知下午赵先生不在，要改为明天下午，林若菡点点头。

夏枯草的事情，矛头直指皇后，赵衍和宗人令拿着从皇后出赏赐出去的沾染夏枯草的衣料，将调查的结果上报赵瑞。

赵瑞破天荒打烂了御书房的一只半人高的梅瓶，才将心口怒火生生吞回去。慕容家手握兵权了几十年，到了慕容绛这里，动作似乎越发大了。

废后的念头盘旋不已，直到一天后赵衍抛开宗人令，单独送了一折密折上来。

夏枯草和衣料的线索，以及京城近期外来人员的动向，调查的清清楚楚。

帝后不和，君权不稳，军心涣散，最终得益的是谁，赵瑞心里一目了然。

赵衍将夏枯草一案禀明，把大理寺的事放到一边，在璀璨阁接见了从燕国顺利回来的李云白。

事情说到一半，得知林若菡要过来，赵衍让刘庆问前来传话的清风，可不可以将时间改为明天下午。

赵衍没看见刘庆瞪得溜圆的铜铃眼，听着李云白的回禀一路的情况。

走出门去，刘庆对清风态度极为冷淡，自己主子什么时候用商量询问地口气，问对方“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林若菡赵先生今日没空，明天下午再来，倒是把夜明珠留下了。

林若菡察觉了清风的话语间的犹豫，细问了一遍，知道赵先生的属下态度有些傲慢，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不算很介意，可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自己手中的夜明珠，似乎散发氤氲光线的夜明珠，林若菡看到自己眼中似乎有一些淡淡的情愫，可那淡到极致的情愫，就像清晨草叶的朝露，太阳刚刚露出一丝暖意，微风一起，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散去了，连踪迹都无法找寻。

第二天，刚刚下超，赵衍就带着一堆卷宗，离开了大理寺，从密道出来时，赵衍已经换好了一身青衫。

也许林若菡中午就会过来用晚膳，赵衍吩咐厨房按最高规格准备。

厨房里热火朝天，就等着林若菡的到来。

可过了午时，林若菡依旧没有消息，赵衍一个人草草用了午膳，就去处理手边的一摞卷宗。

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手边的卷宗几乎没有动。

张大嫂因为军中事务，刚打扫完那些个数不清的鸟巢，就被调了回去，赵衍不明白张大嫂离开时眼中的复杂情绪，只当她心里抱怨自己受了这么苛刻的惩罚，有些不满。

林若菡是睡了一个午觉，才慢吞吞往璀璨阁走的。

原本准备的小鱼干和牛肉脯，已经被她放在了府里，没有带出来；甚至林若菡心中觉得，既然赵先生已经收了夜明珠，也算是收了自己的报酬，已经两清，没必要再当面致谢。

可真的不去，林若菡又觉得可惜，她有些天没有见过赵先生了，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有些心动的人，林若菡都想去看看他，说说话，见一面。

张大嫂变成了刘庆，林若菡也没有多问，只是依旧引路的大步迈进，跟随的小步落后。

刘庆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世子爷从上午等到现在，你林若菡是哪个排位上的人，要劳动世子爷如此等待。

走到一半，已经快了林若菡三丈有余，看林若菡还是慢慢吞吞磨磨唧唧，刘庆几乎想要骂娘，可想到骂娘的后果，是御兽园里的“轻便”差事，刘庆捏紧了蒲扇大的肉掌，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终于看见了竹楼，刘庆一个闪身消失在眼前，林若菡自己提着裙摆默默上楼。

赵衍听见脚步声，按下一个按钮，桌案翻动，一大摞的卷宗下沉，瞬间消失不见。

林若菡敲门走入，看到是是一个俊美的青年，正拿着一张图纸写写画画。

赵衍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眼角有喜悦闪过，放下图纸，伸手示意林若菡坐到对面的小几边，自己也踱步过去。

“昨日有事，”赵衍亲手给林若菡斟了茶，碧玉雕刻成的小小茶盏，和里面浅青色的茶汤相得益彰，他端起递过去，“尝尝看。”

林若菡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相碰，同样白皙的手指，赵衍修长有力，而林若菡的手则纤细得多。

从昨天开始，林若菡心里就有些不得劲，结过茶盏，慢慢喝着，也不想讲话，就这么默默坐着。

如此——

也算是不错了吧，平平淡淡，何必非要纠缠于俗世情感。

林若菡想象自己正坐在广阔幽静的山水之间，某座雅致小亭之内，和赵先生煮茶品饮，或独啜或对饮，或静思或清谈，静谧而安详，在泉石松竹的空灵中，被一缕缕袅袅腾腾的茶香充实，微微驱散心中寂寞，心里也有了一抹充实的感觉。

想到这里，林若菡眼中竟然有一丝超脱凡尘的旷达意味，眼神明亮得几乎可以用光华璀璨来形容，开始夕照的斜阳微微抛洒进来，整个人有种近乎被时光和岁月打磨得极为纯粹的静穆意境。

赵衍送到嘴边的茶盏不受控制的顿住了，他眼神不受控制的直直聚焦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他感觉似乎刚刚迈过高山与峡谷，看尽湖泊与激流，倏然闻到了一股直抵心源的清冽茶香，而后，便是窥见了一种高旷清远的动人心魄的意境。

心跳突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加快，赵衍微微垂下眼帘，将视线生生从对面之人身上剥离。

就在刚才，他竟然有一种魂魄都被吸走的头晕目眩之感，心中已经如有擂鼓，他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胸膛被敲击的震动之声。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林若菡。

她有些惊讶赵先生今日的沉默，细细观察之下，并无不妥，眉眼依旧俊朗甚至精致，气度依旧高华甚至矜贵，她淡淡开口，“好茶。”

赵衍终于将心跳平稳下来，但他不想开口，担心自己会露出什么端倪，上次的乌龙已经够了，不能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故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林若菡淡淡笑了，“多谢先生赠予的那套系统，使用非常便利，与我极为有用。前几日偶得一些赠礼，其中夜明珠甚为讨喜，赠予先生，算是表达我的谢意。”

赵衍又是微微颔首，仿佛高高在上的君王，正理所当然的接受附属小国的寻常纳贡，百忙中接见只是因为他作为君王的宽大的胸怀，而并不是你的纳贡有多么稀罕，那微微冷淡疏离又俊美无双的脸庞上，深邃的眼眸淡淡的注视下，竟然有隐隐散发的凛冽威势，有些让人胆寒，仿佛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尘埃中的蝼蚁。

林若菡见状，笑容更淡，“多谢先生好茶，告辞。”见也见了，茶也品了，自己，也该走了。

说完，也不去看赵衍什么表情，也不想去等他第三次沉默点头，站起身就往外走。

赵衍准备了一大堆的点心，和十几种口味的果露，正想着品茶过后就端上来，想问问她那套分拣系统详细的使用情况，想旁敲侧击问问她身体好些没有，想告诉她雷彻已经回来了可以见一见，也想把白焰也给她看看顺便观察她见过一狼一狐陪伴在自己身边有什么反应。

可从她进门到现在不过一刻钟，从她坐下到离开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

赵衍不知道自己哪里有疏漏，不知道如何开口挽留，继续沉默，听见身后传来林若菡离去的脚步声，坐直的身体有些僵硬。

林若菡提着裙摆，缓缓下楼，慢慢踱步，走过花园，来到前院。

直到坐上马车，林若菡也没有明白，赵先生是个什么意思，亲手斟茶，却神情冷淡疏离。

摇摇头，将心中所有缠绕纠结的想法抛开，径直往林府而回，却不知道，那个冷淡疏离的赵先生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就远远跟在身后。

林若菡刚刚回到林府大门口，就看见了一人一骑狂奔而来。

袁湛驾马狂奔，直到林府大门口才狠狠一勒缰绳，还没等马完全停下，一个利落的翻身，已经跳下了马背，刚要飞奔进府，就听见一个熟悉的清甜的声音传来。

“阿湛！”林若菡一边喊着，一边跳下马车，“你怎么在这里？”

袁湛稳住身形转身，看见了林若菡，满脸焦急褪去，似乎才放下心来，三步并成两步到了林若菡跟前，双手握着林若菡的手，不停的上下打量，“你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拉着手，一边说话，一边往府里走，没看见十几丈开外，一辆黑色的马车的窗帘微微动了一下。

漆黑的马车里，笔直端坐的赵衍一动不动，脸色冰冷如千年寒潭，眼帘微垂，遮盖了眼眸中翻涌的怒火。

前院偏厅里，袁湛又仔仔细细打量了林若菡一遍，确认她的确没事，才放心。

“我刚才听府里的下人们在议论，你被皇上叫进宫里，给娘娘们看病，差点没命，我急得马上就出府来看你。幸好，你没事！”袁湛现在还有些后怕，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林清江被关进大牢了，什么林若菡被皇后打板子了，什么两人都是被抬出来的小命都要不保了等等，袁湛当时惊地差点没从窗口跳出去大声喝问下人们，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下人不知道今日下午袁湛的夫子有事提前下学，袁湛刚刚回到自己屋里就被他听了去，连连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袁湛也没心情去呵斥，急得胡乱找了一匹马，心急火燎地就往林府跑。

林若菡看着袁湛衣服皱巴巴的，发髻都跑歪了，心里不知道为何有些难受，如此全心全意的为对方付出，也只有年少初恋的才会有的情怀吧！

很是珍贵。

她很抱歉不能给袁湛同样的感情，但她非常珍惜袁湛的心意，不想有一丝一豪的破坏。

走过去，踮起脚，伸手给袁湛把发髻正了正，又给他理好衣襟，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拉着袁湛坐下，“我没事了，当时的确很——”林若菡想了想，不想让袁湛担心，“很紧急，但还是非常顺利，我给那些娘娘们看了病，还得了皇上的赏赐。”

袁湛只是单纯并不傻，对林若菡轻描淡写的叙述，他只信了一半，听下人们说，林清江父女都是从宫里抬出来的的，不是受刑就是病了，哪里会有“非常顺利”的事，但他看到林若菡现在没事，也不想多问。

“对了，阿湛，我得的赏赐里有夜——”林若菡刚想要说送他一颗夜明珠，突然被袁湛紧紧抱在了怀里。

“若菡，我一定努力读书，考个功名好好护着你，让你以后都不用担惊受怕！”袁湛紧紧抱着怀里的纤瘦柔弱的女孩，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林若菡眼前这个大男孩抱着，心里有些酸楚，伸手拍拍他的背后，“嗯，阿湛加油！”

两刻钟后，袁湛抱着一个黑色的匣子，从林府兴高采烈的出门，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赵衍放下帘子，狠狠闭眼，装作自己没有看见那个一模一样的匣子。

“张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