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菡被邀请坐了赵衍的马车，她也没有推辞，反而让赵衍命人去通知清风他们，告知药田地址并将林安也接过去。

马车停在了后门，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并排并往后门走。

竹楼到后门的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林若菡没有了刚才的急切，有了兴致四处看。可虽然还是要绕出花园，却没有了前面那段路上出奇漂亮的景致。

虽然能看见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也有畅快流淌的小溪，甚至还有造型奇特的假山，却没有她喜欢的大型花朵。

赵衍眼角余光很仔细的捕捉到了林若菡的眼中的遗憾。

王府世子居所的大型院落里，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酷暑时分，可以移居小河边的小院子，就算不用大量的冰块降温，也非常凉爽。

就在刚才，侍从们抬走冰块时，赵衍心里就在计划着，竹楼地下虽然不像王府只需一条地道，但在竹楼的右边开凿一条人工小河还是可以办到的，如此，右边小屋夏天凉爽，左边的小屋冬天温暖，林若菡无论何时过来，都会感到舒适一些。

那是需要破土动工的，可眼前的疏忽确实一件小事，赵衍有些懊悔为何那些万里挑一的珍贵盆栽，去后门的路上怎么忘了摆放。

百密一疏！

通往后门的路不是很长，用林若菡的脚程，却也走了两刻钟的时间。

提着裙摆，林若菡心里反复思量着一个问题，就是赵先生家中为何有药田，没听说太医院有赵姓的太医家族，或者京城哪个药局医馆的东家姓赵。

一般人家，就是高门大户世家贵胄，家中也不过就是有些个大型的药材库房罢了，哪里会需要专门开辟药田的。

可就是思量了一路，林若菡也没有把话问出来。

她前世的同僚里面，有专门买地养了几百只猫咪的，那是人家休闲娱乐的方法，用不着别人置喙。

赵先生这里，应该也是一样的，他的财力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林若菡将心中疑问压了下去，跟随赵衍的脚步，来到了后门。

马车停在了璀璨阁的后门，就是林若菡第一次来璀璨阁却遭人围杀的地方，林若菡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跌跌撞撞的，她林若菡也闯了过来，所谓的游历，在她看来，应该是有钱有时间的全国旅游观光，无论如何，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刘庆被差遣去送公文了，只有张立为赵衍赶车。

赵衍人高腿长，一个箭步就上了马车，反应过来离地三四尺的车辕对林若菡来说有些太高，刚要伸手去搀，却见张立已经递了一个小凳子过来。

哦，原来还有这个东西，赵衍心里点头，这样就方便了。

“谢谢，”林若菡朝着张立点点头，利落地上了车。

人高马大的糙汉子张立，刹那间满脸通红。

他没听错吧，那个神奇的林姑娘在向他道谢。

张立很想说一句“这是卑职分内之事”，眼角余光却看见世子爷逼人的视线正凌厉的射过来，他刚刚张开的嘴巴，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合上

别问他为何那视线凛冽迫人，他就是知道。

马车帘子放下，赵衍淡淡开口，“走吧。”

马车嘚嘚的行驶起来，像热闹的街市行去。

车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赵衍心里有些委屈，林若菡听说自己要把那只木鸟送给她，自己都没有收到一句“谢谢”，张立那小子不过就递了一个凳子，就得了一声诚意满满的道谢。

脸色颇有些淡，眼帘微微下垂，赵衍在正位端坐，仿佛左手边的林若菡是前来回报公务的下属，略带严肃，且带着淡淡迫人的气势。

林若菡敏感的察觉了赵衍的变化，一路上走来还好好的，人家赵先生大长腿故意走得极慢，就是为了照顾她，这么一坐上马车，心情又变坏了。

想起姜先生之前就告诉她的话，林若菡猜想赵先生之前心情就不太好，现在药田被毁，心情估计是雪上加霜。

能够体谅，林若菡心里大度的想着，就算看在那只神奇的木鸟的份上，她也应该包涵一二。

和之前不同，林若菡想要和赵先生聊聊天，缓解一些他难过的心情。

“赵先生，是京城人氏吗？”林若菡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挑了这么个话题，不够既然开口了，也就大大方方往下说，“成亲了吗？”

马车急急一个停顿，似乎马缰绳被狠狠扯住，就像驾驶员看到了车窗玻璃前有ｕｆｏ飞过然后不敢置信的狠狠一个踩到底的刹车一般，马车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张立很无辜，不是他故意想听见的好吗，习武之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他听见林姑娘如此奇葩的问题，他的惊讶应该完全不会比世子爷小。

世子爷的亲事，不仅是晋王府的难题，应该是整个萧国的难题。

赵衍觉得自己习武多年，然后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

可事实告诉他，这不是幻觉，就坐在左前方的女孩，正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想要和他聊个家长里短。

可敢和他赵元盛，晋王世子聊亲事这种家长里短的，除了宫里的太后皇上几个长辈，连太子都不敢随意开口。

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无知不惧呢，还是人傻胆大？

赵衍认真仔细观察了那个似乎有些偏向后者的林姑娘，却发现她丝毫也不觉得这个问题是个萧国皆知的禁区，竟然敢大剌剌往一个妖魔鬼怪的心窝子上插刀，此刻，她反而眼神中是一片能一眼看到底的坦荡和随性，仿佛两人就是一般的普通百姓，聊着细碎生活中的家长里短。

赵衍很想告诉她，自己昨天晚上还和一只狐狸过了一夜，不知道眼前的林姑娘会作何感想。当然白焰吃了东西就睡着了，自己则忙了半宿。

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赵衍觉得自己如此幼稚。一个头脑简单的傻姑娘，不知轻重的问题而已，他又何必真去计较，不管是知道身份悬殊后的渐渐疏离，还是得知传言后的不敢置信，现在的局面，已经很好了。

心中各种复杂难明的情绪翻滚了一个边，赵衍浅浅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两句话，“京城人氏，尚未——成亲。”

然后，他眼神中带着很明显的锐利，视线射向林若菡，里面的警告意味他自认为非常明显。

他不愿意聊个看上去似乎非常家长里短的话题，如果不是林若菡，眼前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林若菡没注意平日一向大方的赵先生突然惜字如金起来，仿佛从嘴巴里往外蹦跶的字一一个都镀了真金一般，能少说一个就少说一个。

没有细想自己的问题是否太过出格，一来相熟的朋友间聊聊家庭情况不是什么太大的忌讳，而来赵先生年岁不小了，林若菡不知道为何私心里还是希望赵先生连定亲都没有，就是光棍一个。

“那先生定亲了吗？”林若菡看见了赵衍脸色似乎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不善，可心中想法让她没有过多的思虑，竟然不怕死的问了出来。

“咴——”车厢外，马儿长长嘶鸣一声，速度突然慢了下来，马车行驶极度的平稳，似乎连赶车人带马儿，都在小心翼翼。

赵衍听完，却没有说话，眼神定定看着林若菡，带着一丝薄怒，隐隐带着凶狠。

林若菡也看着他，很明显，眼前的俊美的男子有些恼怒。

哎呦喂，问你有没有未婚妻，你恼个什么劲啊！

无非就是三个回答：有、没有、关你屁事！

林若菡心里恨恨的想着。

林若菡每次回国，都会听见小护士们闲暇时的聊天，她发现八卦真是一项博大精深的学问。什么一院好赌，二院好嫖啦，什么麻醉科大主任的大小老婆住在同一个小区啦，什么新来的医生连着相亲好几回啦，等等等等。就现在而言，无论赵先生用哪个回答搪塞她，她都能把赵先生逗乐了，让他心情好一些。

嗯，作为赵先生的朋友，林若菡为自己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赵衍沉默，眼神中不明意味的复杂情绪又在翻滚，可他心中还是非常明白，无论哪个世家贵女问他这种话，他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当然，除了皇上太后，基本也没什么人能有机会敢问出这样的话来。

林若菡却在赵衍有些压迫感的眼神中，渐渐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她突然很是迫切想要求得这个答案。

马车车厢里开始沉默，似乎有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来回搏杀，刀刀见血，剑剑刺骨。

赵衍薄怒渐浓，小姑娘家如此大胆无礼，问一个男人是否定亲，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成何体统！

林若菡不甘示弱，如此简单问题都不能回答，简直无法直视，友尽！

赵衍看着林若菡梗着脖子，一脸愤怒的样子，差点就要被气笑了，他微微挑眉，眼神里带着危险的不满，寒芒四射，“林姑娘，不知道对赵某的婚事，有何高见？”

说吧，把你的高见一一详尽的说明，然后我会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不会一掌把你拍出马车，只用一句父母之命就能把你这个狂妄无礼的小丫头，钉死在规矩道理和世俗伦理之上，然后冷眼看着你巧言令色的强辩，冷漠鄙视的不发一言。

林若菡却笑了，笑容挑衅且无赖。

她能回答的答案太多了，前世里听得多，却没有任何实践经验。

比如亲密朋友的调侃版本：你这么好的条件，有的姑娘倒追你，比如我呀，考虑一下你面前的我，不错的哦！呃——别误会，只用来博君一笑哦！

比如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抢的损友的无耻版本：哥们，看上哪个妞了，今晚夜黑风高，我们拿了麻袋去套上一个，回来让你好好享用！呃——别多想，仅仅是过过嘴瘾，让你高兴高兴而已！

比如朋友已过恋人未满的男女的怅然版本：我们认识十年了，如果再过十年，彼此依然单身，就凑合着一起过吧！呃——逗你玩啦，别当真哦！

诸如此类！

可林若菡哪个都不想用，为何你家有药田，为何你对我如此关怀却从来不提一句家中情况，甚至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口风也需要怎么严实吗！

林若菡嘴角往上扯了扯，一脸风流纨绔看上街边小娘子的无赖样，眼睛似笑非笑看着面前面容俊美异常但明显不高兴的赵先生，“高见嘛不敢当，只是姑娘我——不好找婆家，想找个入赘的！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

“咴——”马儿似乎吃痛，一声长嘶，声音差点划破了耳膜！

“吁——”张立全身颤抖着狠狠一拽缰绳，将差点撞到行人的马儿拉得前蹄高高抬起。

“要死了，你会不会赶车，啊！跑得这么慢都差点撞到我了，没长眼睛啊——”

“……对不住、对不住……”

“哼！真要撞到我，要你好看！”

张立给差点被撞到的行人道过谦，全身都在颤抖着把马儿慢慢赶起来。

苍天啊，大地啊，为何我张立就不是一个聋子呢？

世子爷，我张立对天发誓，不是故意偷听，是林姑娘嗓门太大，声音太响，从里面飘到我耳朵里的，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

林姑娘，你找不到婆家那是你自己个的小事，你敢招惹我们世子爷，你活腻味了吧！

还想让我们世子爷去你们林府入赘，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大言不惭，你不要你的小命，可我还想要啊！

外面的动静让里面的两人同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可不过多时，马车又继续跑了起来，车厢里一片死寂。

赵衍知道那不是幻觉，眼前的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按上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轻则杖责，重则斩首。

林若菡的言辞无论是玩笑和认真，亦或只是无聊的几句调侃，作为身份尊贵的亲王世子，赵衍绝对无法容忍林若菡的如此言辞。

眼神凌厉地瞟过对面女孩那露在外面的一截细嫩的脖颈，他知道，几乎不用怎么用力，轻轻一捏，那个无礼至极的女子就会马上一命呜呼，连遗言都不会留下一句。

右手食指微微动了动，情绪涌动下真气运行极快，衣袂无分自动，宽袖突然往上鼓起，等赵衍知道不对，赶紧将翻涌的真气强制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嘭！”一声重响，林若菡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大力狠狠击中，脑袋和后背狠狠撞到了车壁上。

“唔！”一声闷哼后，林若菡只觉得眼前一片乱飞的金星。

“你、你没事吧？”

金星缓缓褪去，露出一张焦急万分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