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剖白
作者:瑾延      更新:2019-08-02 05:05      字数:4246

手腕处有些疼,林若菡使劲挣了挣,却没有抽回来,再细看赵衍,除了和刚才一样有些僵硬,没什么太大的不妥。

也许是自己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超过古人规矩的界限了吧,所以,让赵先生感到了不适。

林若菡知道这样也许是有些越矩了,可在动手之前,她也询问过,没有反对才开始的,虽然心里有些遗憾的认为这是最后一次和赵先生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但她对天发誓,绝对是小心翼翼的,没有用手指手掌甚至指尖抛到过赵先生一丝一毫,全部都是用帕子去碰触的。

轻轻地甩了甩手腕,林若菡倒退几步,坐到椅子上。

老实说,手腕很疼,赵先生的手劲大到有些不可思议,像被老虎钳夹住了一样,她没有抬起手腕细看,却大概知道自己手腕处已经有了青紫的抓握痕迹。

没有了刚才人来疯的矫情,林若菡觉得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回去上点药就行了。

可她刚刚坐下,对面的赵衍皱眉站了起来,一大步上前,握着她的手臂,也不管什么授受不亲,直接就撩开了她的衣袖。

青紫指印映入眼帘,赵衍神色有些复杂,连忙去摸袖袋,却发现只带了一瓶。

“你……”疼不疼?

那句话在嘴边打了几个滚,却没有说出来,赵衍双眉紧缩,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不疼吗?

府里一些小丫鬟破了一点油皮都要和马明宇叫喊半天,眼前之人整个手腕都青紫一片了,哪里能不疼。

可问了又怎样?

伤药刚才已经用完了,这半路上的,哪里去再找一瓶过来。

赵衍弯腰站着,表情格外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些恼怒。

对自己的恼怒。

林若菡看着赵衍个子高高被迫弯腰站着,仿佛欲言又止,她抽回自己的胳膊,笑了笑,“不怎么疼的。”

说完,她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位置,示意赵衍在她身边坐下。

别去理会什么男女之别了,想到之后也许就是永别了,林若菡想要多和赵衍近距离的多呆一会,无礼就无礼吧,无赖都当过了,无礼算什么。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沙漠中孤独旅行的过客,一嘴的沙子,一脸的风尘,顶着注定不知尽头的迷惘,一世独行,可没有想到,途中竟然偶遇好心人,送了甘甜的清水和喷香的松饼,还陪着她走了一段非常难走的路。虽然她对不远处的分别心知肚明,可就是想厚脸皮的和那好心人多呆一会,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

两世为人,也就这么一回了。

赵衍对林若菡这种拍凳子让座的粗俗行为在心里鄙视了一百遍,然后,一撩袍摆,在林若菡身边款款落座。

两人之间至少隔了半尺距离,赵衍甚至还十分有礼貌的将手都放在了膝盖上。

林若菡看着赵先生姿态优雅缓缓转身,轻轻撩起袍子,慢慢落座,不大的马车空间里,仿佛他正端坐在辉煌大殿的精致宝座里,随着马车缓缓行驶,车帘子摆动透进的阳光,照在了他青色的袍子上,光线不是太明亮的马车一角,竟然有点点星光闪烁,让赵先生似乎就像一个神祇般俊美又神秘。

林若菡几乎有些看痴了。

幸亏马车车辕滚过了一个石头,颠簸了一下,让林若菡很快回过神来。

林若菡觉得自己的意图很明显,两人并排并坐着,无非就是一起坐着说说话,可再看赵先生一脸严肃又清冷的正襟危坐,林若菡差点没法开口。

“赵先生似乎力气很大呀!”林若菡微微侧身朝着赵衍,勉强开口,用调侃的语气说着,“像个人形武器呢!”

又是“呀”又是“呢”的,让从来没有如此说话的林若菡,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两辈子的岁数若是加起来,她完全能当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长辈了。

赵衍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虽然他对人形武器这个形容,不是很满意,可他却颇为大度的放过了林若菡的无礼。

他背脊挺的更直了,视线紧紧锁住对面的帘子,仿佛上面的花纹是非常值得攻克的难题,且时间紧迫,那一脸的严肃和认真,让林若菡几乎就相信了赵衍就是在认真钻研。

唉,真不是个聊天的好伙伴呢!

她故意举抬起手臂,让青紫的手腕露出来,“唉,怎么越来越疼了,啊呀,肿起来了!”

话音未落,赵衍就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没有林若菡意料中的焦急询问,赵衍似乎不慌不忙,“伤药已经用完了,林姑娘稍稍忍耐一下,到了地方就找人来给你看伤。”

“我带着呢,”林若菡用另外一个手从袖袋里掏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一个小瓶,“赵先生再帮我上一次药?”

赵衍视线直直的看了林若菡足足有好几息时间,才接过林若菡的药瓶,拔开瓶塞,往手腕上倒。

一滴浓稠的液体在手腕上凝滞,赵衍看林若菡一动不动,又直直看了她好几息,才冷着一张俊脸,用手指给她慢慢揉开。

咦,看出什么来了?

是啊,谁都不是傻子!

林若菡突然心里有些感慨。

自忖两世为人老脸厚皮的林若菡微微叹息一声,接过赵衍递过来的瓶子放好,看见赵衍的手指上还有些药水,刚要拿着帕子给他擦一擦,却发现他竟然自己衣袖里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将常长长的手指擦干净。

然后,一拍车壁,突然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林若菡发现,赵先生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将那块根本看不见什么痕迹的帕子,非常嫌弃的,很是鄙夷的,像是要销毁似的丢了进去。

再然后,狠狠一推抽屉,马车车壁再次恢复原样。

再再然后,赵先生继续研究对面的帘子花纹,赶时间攻破难题,仿佛身边的人就是一团空气。

哦,林若菡明白了,赵先生哪里是嫌弃帕子,嫌弃的明明是她这个大活人好吗!

算了,又是要人入赘,又是埋汰人家是人形武器的,自己说话让人不高兴;而且又是给人擦衣领又是让人摸药水的,这种明显就是——好吧,她承认自己后来抬起青紫的胳膊让人帮忙擦药水时,已经是有些故意要挟人家的意思了。

你林若菡想耍无赖,人家不会一点也不明白,说不定,将干干净净的帕子销毁,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人家懒得拆穿你而已!

马车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林若菡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到赵先生的药田。也许看完药田后,将后续的事情交代给林安,她就要离开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有些话不吐不快。

林若菡又抬起胳膊,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淡,仿佛沙漠同行的路途已经到了临别之际,她的情绪一下子就暗淡下来。

“赵先生,谢谢你又帮我上了一次药。在我看来不算很疼,但放在别的小姑娘身上,肯定会像我刚才那样,夸张的嚎啕大哭,或者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不知所措。”

赵衍微微转头,眼神直视,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我受得伤多了,也就有些不以为意了,刚才的后脑勺被撞了一个包,的确很疼,瞬间眼冒金星的感觉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突然间就会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将答应你处理药田的事反悔了,这种极为反常的情绪,我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到。现在回想,不过是因为赵先生你罢了。”

赵衍微垂眼帘。从“这个年纪”到“活着了这么久”,自以为古稀之人吗,还是以为看透了世事?我该说你自视甚高还是不自量力?因为我,因为我何事?

“不知道赵先生的药田到底被毁坏到什么程度,不过我想,既然先生家里有药田,那肯定会有专门管理药田的管事,他们常年管理你的药田,想来应该比我更懂行,更专业,但赵先生既然信得过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赵衍微不可查的皱眉。药田已经彻底被毁,满目疮痍,管事已经全部离开,无人相帮,你若能长期帮忙,条件随你定。

“原本已经定下,几日后就要离京游历,如此看来,要稍微推迟几日。我打算去江南和西北走走,一路找寻一些珍贵的药材,赵先生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告知我,只要我路上能找到的,一定找镖局快马加鞭送到先生手里。”

赵衍嘴唇紧抿。三国药材资源最丰富、所有珍贵药材种类最齐全的江南药王阁,是天一阁产业,若你觉得还是不够玩,那就将北边的不死老头的缥缈谷、西边的阎王愁的柳叶山庄、东边的莫愁仙子的不愁轩都给你夺过来,随你怎么玩,省得你一路上风吹日晒没几天,就病倒了。

“……也许我回来后,先生已经成亲生子,到时若是见面还相识,请先生不要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先生救过我的命,我林若菡此生不忘,先生若需帮忙,我定当全力以赴。”

赵衍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哼,就你的身份,注定永远没有资格做我的朋友,我不会成亲也不能生子,你若是离开……若是离开,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你掉头回来。

“刚才我说的入赘的话,先生别往心里去,我不好找婆家是真,入赘却是假,只是前次姜先生说你心情不佳,后来药田被毁可能更加雪上加霜,所以我想聊几句拉拉家常让你缓解一下心情,不料我也可能没有拉家常这种神奇的天赋,结果适得其反,我很抱歉!”

赵衍嘴角微抽。找婆家?好好的,找什么婆家!姜老,你最近似乎很闲?

“至于不合规矩的拉住你嚎啕大哭,只是因为我这把年纪了,你是第一个如此迁包容就我的人,赵先生,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家世来历,甚至在不知道你有没有订婚或者成亲的情况下,不知廉耻的在你怀里痛哭流涕,只是因为你迁就包容让我长久积压的负面情绪一下失控决堤了,说起来有些矫情可笑,但对我来说,就像我的灵魂几世都在黑暗冰冷的泥泞沼泽里挣扎没有出路,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丝温暖的柔光,当时那种悲凉又骤喜的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了我。我……的确难以抑制,如果让你尴尬难堪,我正式想你道歉,对不起!”

赵衍看见林若菡眼角隐隐有水光闪现,心里有些烦闷。道什么谦,难过时候找个可靠的人宣泄情绪,是个极其明知的选择,你的选择非常正确,证明你的智慧高于一般人,何必质疑自己的选择。

“呵,刚才给你擦衣领,是看到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僵硬难受,如果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你觉被得冒犯了,我还是向你道歉,对不起!”

赵衍又皱眉。作为始作俑者,做好善后应该是分内之事。

“……赵先生,你看,你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刚才只要你再多用一份力,我的手腕可能就要粉碎性骨折了。唉,这么又青又紫的,真是难看啊!你给我上个药,我们算是扯平了,如何?如果我的手腕再粗一些,皮肤是小麦色的,那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赵衍抬起眼皮,轻轻扫了她一眼。心里冷哼,如果我当时用了力气,你的整个手臂已经消失了,还小麦色,当自己是庄稼?请稍微有些自知之明,麦穗都要比你结实!

“唉——”林若菡长长的叹气,说完了,下面就等着看药田了,分别也就在眼前了。

袁湛的离开,她甚至都没有一句离别嘱托,那个中二的少年突然的成长与她又密切的关系,可她对那场离别毫无还手之力。

可今日的离别,她还是没有一句的离别嘱托,赵先生比起袁湛,有足够的独立和相当的理智,不需要她的任何嘱托。

可她心里有话,只好默默在心里说了。

赵先生,祝你幸福。

我不愿放弃自由的生活,所以放弃了自己浅薄的感情。

永别了,路途中的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