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张立驾车。

赵衍走到大门口，来到马车边上，手指不知按了车壁哪里，车辕下边竟然缓缓伸出一段阶梯状的脚蹬，不多，只有三级，却也够林若菡那样的小个子轻松上马车了。

张立低头不敢看林若菡，在远远的一丈之外站定，等着两人。

依旧是原来的位置，两人坐定，马车缓缓驶离。

马车里很是沉默。

林若菡是觉得很累。

一早上已经做过了锻炼，又从宫门口到后宫来回徒步不少于五公里，刚才又在庄子里徒步参观了所有的仓库，说实话，她对这种没有任何代步工具的行走，既觉得费事，又觉得费力。

可又没有办法。

微微合眼，林若菡打算闭目养神一会。

赵衍是心里在飞速思考。

如何将那支价值不菲的玉簪送出去，由他亲自设计亲手雕刻的玉簪，放眼天下，也仅此一支了，希望能弥补不能亲自参加她及笄礼的遗憾。

可林若菡不仅没有开口的想法，连眼睛都闭上了，显然是很累不想说话的意思，赵衍观察了许久，又发现她也没有在打瞌睡，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开口。

又等了至少一刻钟的时间，林若菡还是没有睁开眼，也没有睡着，就这么闭眼坐着，一副不想说话的意思。

赵衍又继续等，不就是耐心吗，谁还没有？

他微微垂下眼帘，将视线锁定正前方小小的一块范围，将左手边的林若菡驱逐出视线范围，上身笔直，马车轻微的颠簸也没有丝毫影响他端正的坐姿，仿佛眼前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需要他大理寺少卿亲自审理一般，威严又肃穆。

可再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眼看再过不久，林府就要到了，林若菡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不开口、不说话、不睁眼。

心里有些不悦，赵衍却依旧维持着一脸的肃穆，不动声色，对于林若菡刻意维持的沉默，他并不打算轻易打破。

林若菡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那颗丹朱果的实验。

她在心里设想了多个方案，如果成熟的果实是用来入药的最佳部分，那么叶子、茎部等等，是否可以提炼出和果实相同的成分，效果降低可以用数量来弥补，应该不是大问题。

就在林若菡突然张开眼时，她差点吓了一跳，眼前坐姿极度端正刻板犹如一块钢板般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冰冷意味，仿佛那块钢铁从冰窖里刚取出来，还散发着丝丝肉眼可见的寒气。

回想自己所有举动言行，发现并无不妥，林若菡认为赵衍似乎有些怪异，但并不打算开口询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闭嘴。

赵衍眼角余光看见林若菡大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像夜幕微凉的晚风刚刚吹散了浓雾，露出了一汪清澈的小溪，可眨眼间晚风消失，浓雾再次遮挡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溪，眼前再次一片黑暗。

微微皱眉，赵衍脸色微沉。

这是何意？

细想林若菡从进入翠植苑到离开，所有人并无不妥，甚至上次那些婢女擅自分食了他特意带来的点心，她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想法，现在拒绝开口说话，又是何意？

心里有些不满，赵衍却不打算先开口，因为没有先开口的先例，也没有先开口的必要。

赵衍再次把目光锁定前面，心里想着药王阁那里的丹朱果时间太过久远，还是否有一样的品质，几天能进京。

进了城，马车外面开始嘈杂起来，不多久就会到林府了，林若菡有些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打算硬着头皮也要问一问。

“赵先生，没在你的药园里发现丹朱果树，可若是有多余的茎叶，是否可赠予我一些？”林若菡轻声问。

赵衍终于听见了林若菡进入马车的第一句话，刚要开口，却突然想起张大嫂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还是在意那枚果子吗？

得不到果子，茎叶也可以吗？

心里微微不悦，丹朱果不论给谁，他自有决断，他愿意给她任何东西，但事先必须经过他的合理安排，不能影响他的其他事情。

尤其是丹朱果还关系到长生散的炼制，对他极为重要。

林若菡见赵衍没有回答，不甘心追问了一句，“如果实在稀少珍贵，不便赠送，我可以付药资。”

赵衍皱眉，“无。”

知道了答案，林若菡倒也放弃了，书中记载，那凤尾花数几百年才结果几枚，竟然没有任何人想要改良嫁接或移植什么的来提高产量，真是纯天然的不要不要的。

想到这里，林若菡嘴角扯了扯，对萧国原住民的天然淳朴点了个大大的赞。

马车转了几个弯，到了林府门口，想起一早上陆婕妤的谢礼中似乎有一支野生灵芝，她还好好细看，超赵衍点点头道了声告辞，林若菡转身就要下马车。

似乎没有看到延伸出来的脚蹬，林若菡刚要小心翼翼跳下去，却看见了一旁的张立迅速抽出了一把脚凳来。

一声道谢后，林若菡灵巧的下马车，朝着马车帘子挥挥手，她提着裙摆飞快的小跑着进了林府。

赵衍将伸向车壁的手缓缓收回，想起那冰玉海棠和簪子，哪样都没有送出去，敲敲车壁，吩咐张立离开。

张立听见身后车壁连续传来的沉闷的咚咚敲击声，知道那是催促他离开的意思，可他坐在车辕上都能感觉后面整座精铁打造的马车厢似乎在剧烈震颤，心里很是纳闷。

林姑娘不就要些树叶树干的吗，世子爷您小气些啥呀？

不过他有没再多想，七绕八绕就驶进了一条小巷。

半刻中后，李奇驾着一辆褐色马车，载着赵衍向宫门驶去。

林若菡回到松涛苑，先细细看了那支灵芝，心里想好了几种要实验的药物名称，随即去了林府的藏书阁。

林若菡想要找寻一下，是否能找到代替凤尾丹朱果的药材，能够在器官自然老化或衰竭时，延长寿命的彼岸长生散对林若菡实在有太大的吸引力了。

赵衍在大理寺忙到了很晚才回王府，得知张蓉蓉派出了自己的人手，在私下调查那几个丫鬟被严惩的原因，以及那两家告状的陪嫁去了哪里，他并没有多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去关注。

翠植苑的种植草药，连赵瑞都知道，可就算锦衣卫再如何的无孔不入，知道也只是明面上的盘龙草之类的常见药材，像黄泥地里的种植冰玉海棠的小楼，没有赵衍亲信的带领，根本进不来，或者勉强进来了，也是尸骨无存的地方。

至于那些个在小院子里伺候的婢女，只限于在仅有的地方走动，连药田里那边什么情况都不会知道。

天色刚刚浮白，早朝开始。

不同于往日赵瑞端坐龙椅的四平八稳，今日似乎及时不适。

下面站立的臣子就算老眼昏花的，都发现了赵瑞脸色似乎非常难看，好像是有些涨红，又好像是满脸铁青，全身还维持这一个姿势，快半个时辰了，纹丝不动。

赵瑞觉得自己的龙臀坐在了一个钉板上，屁股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他全身僵硬的坐了快半个时辰，可早朝的一半都没有结束。

就在他使眼色让大太监宣布早朝提早一个时辰结束时，大理寺少卿突然有本启奏。

昨天赵衍从城外回来一直忙到了接近半夜才回去，赵瑞实在好奇到底发现了什么端倪，忍着不适，赵瑞仔细听着赵衍的细细禀告。

说细，还真是详细。

赵衍从发现踪迹的始末、到查到燕国细作据点、到燕国细作活动范围等等，一一详细禀报。

赵瑞觉得自己的后背湿透了之后，额头的汗珠也随即滚落下来。

好不容易等赵衍将此事禀报完毕，大太监刚刚上前跨了一步要开口，却看见御史大夫站了出来，直言燕国细作胆大包天，务必一网打尽，进言要求和大理寺一起开展搜捕追查，一定将所有细作铲除干净。

赵瑞也不嫌弃科道的人狗拿耗子，急忙准奏，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因为极度忍耐，沙哑至极。

御史大夫满意退下，赵瑞微微放松上半身，等着大太监宣布退朝。

可就在大太监还没动脚步，刑部尚书又站了出来。

赵瑞看着刑部尚书大义凛然，要求一起参加搜捕追查，将细作尽快铲除时，他额头的青筋已经跳得飞快，二话不说，准奏。

刑部尚书满意退下，大理寺卿不干了，老大人站出来躬身到底，之后吹胡子瞪眼睛的长篇大论，只差指着刑部尚书的鼻子骂他呛行了。

刑部尚书也不甘示弱，据理力争。

老大人照理上演脱鞋揍人的老戏码，将刑部尚书气得满脸通红。

赵瑞双手差点将手指捏断，屁股下面的细针至少扎进了半寸，那销魂的滋味真是爽心爽费肺，几乎将他疼得没有直接飞起来。

没人敢对着牛脾气的老大人说什么劝阻的话，还好，他的亲侄子赵衍实在看不下去，将七十多的老大人给劝了回去，事情才最终平息下来。

赵瑞赶紧示意，在一声仓促至极的和唱中，他抖着双腿起身，在大太监的搀扶下，蹒跚着离开。

散朝的人陆续离开，只有老大人眯着眼睛看了赵衍一会，才一摇三晃地离开。

赵瑞回去后，直接就趴了下来。

等着林清江匆匆忙忙赶来，脱了衣裤才发现，赵瑞的龙臀一片血肉模糊，上面还残留着一截断掉的小针。

赶紧上药，林清江拿出了一颗大还丹塞到了赵瑞嘴里。

那些小崽子还没出生长大，你可不能出事！

缓过劲来的赵瑞觉得自己几乎全身虚脱，难以想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出这样的纰漏。

如果细针上有毒？

赵瑞一个激灵，他是不是连回来上药的机会都没有？

几乎没有细想，赵瑞把这件事的责任按在了燕国细作的头上。

真是猖狂！

朕要灭了你燕国！

赵瑞心里怒吼。

想起赵衍刚才详尽细致的禀报，赵瑞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吩咐加强宫中防卫，将自己身边的护卫在增添一倍，赵瑞安心趴着休息。

林若菡在书堆里埋了不知道几天，才稍微有了一些头绪。

按照她的看法，那所谓的什么凤尾丹朱果，应该是具有类似人参皂苷之类的营养物质，只不过它的纯天然低效率的培植，年份长有效含量高，所以古人认为它具有延年益寿的确切功效。

试想，纯天然的三百年的老山参，如果能豪奢的低剂量的持续服用几年，也能达到强健体魄延年益寿的功效。

当然，如果能有一支２０克纯天然老山参，不用三百年，只需要一百年，能扛得住战火和无序发狂的挖掘而现世，就能在拍卖所里竞价了，三百年的人参，后世几乎已经成了灭绝的珍宝，不会有人愿意拿出来。

想来，那凤尾花树也是如此。

典籍中记载，与萧国接壤的燕国最北部，有一种生长在悬崖上的植物，每三年开花每五年结果，名唤玉露松果，与丹朱果药性有些相似，早几十前，两国互通的集市曾经有出现。

林若菡心里开始计划，让明月带着人去一趟边境的集市碰碰运气，顺便也采买一些稀有的药材回来。

离及笄礼还有三天，这日一大早，林若菡收到了璀璨阁管事送来的一个大匣子。

打开看到的，是一个用小暖炉和黑绵石包围着的水晶盒子，里面是一朵绽放的冰玉海棠，林若菡马上让人模仿着暖炉和绵石的环境，将水晶盒子妥善存放。

冰玉海棠太过贵重，她要好好想想，如何利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十二论里有太多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奇方，如果要研制冰玉海棠，必须找一个对赵先生和自己都有用的方子，才是物尽其用。

刚要合上盖子，林若菡发现被黑色绵石挡住的地方，有个细长的盒子。

不确定这是什么，林若菡想了很久才打开。

她一打开，就被眼前的美景给吸引住了。

小心翼翼将那朵菡萏花拿在手里，仿佛枝头的花朵在缓缓盛开一样，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林若菡几乎一眼就喜欢上了手里的玉簪。

是送给自己的及笄礼？

想起赵先生那日拒绝的如此干脆，林若菡有些拿不定主意。

药王阁很快就传来了消息，保存的那唯一的一枚丹朱果完好无损，赵衍心里刚刚满意点头，却又得到了石老的消息。

彼岸长生散再次炼制几乎要成功了，可还是功亏一篑，让赵衍再送一枚过去，这次的把握有九成。

赵衍有些犹豫的时候，管事过来，带来了那只被退回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