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赵衍声音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床上之人一动不动,但烛火下虽然眼睛紧闭,眼珠微微转动,却非常明显。
“太医已经来过,仔细给你诊过脉,已经没什么危险了,”赵衍盯着床上之人,直接说出事实,“若菡的针灸术、药浴和汤药方子非常有效,甚至比起石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菡今日在王府,是你的幸运,让你逃过一劫。”
张蓉蓉气得嘴唇有些哆嗦。
若菡,若菡,一口一个若菡,她还不是你媳妇呢,我却是你亲娘!
唰得睁大眼睛,张蓉蓉眼中有怒火,“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天职,她是我王府医官,为我诊治原是分内之事,何来幸运之说,倒是她无礼在前,冲撞在后,使毒杀人、诋毁污蔑样样做全,我堂堂晋王妃,差点死于一个大夫的毒手,哼,我的确是逃过一劫!”
赵衍微微垂下眼帘,瞧着床上已经恢复几分红晕的年轻妇人。
那是他的生身母亲,无论是否对他有过关怀,两人的血缘却是永远都抹杀不了。
他希望她好,更希望能在他离开后,依旧能平安健康活着。
“母妃,就一个大夫来说,我问过太医,若菡的脉案和医嘱,非常对症,且治疗结果也表明,比起石老,她的医术也好不逊色。”
“另外,就你的这一系列的动作来说,无论是命令浅月污她名声、还是挑拨父王动手杀她,还是你听说了她断言你活不了一个月的话而想要整治她,若菡在此之前,从未得罪过你。”
“当然,以你的手段,这么长时间了,知道我处置了翠植苑里的人和你的陪房,应该不是难事,但这与她无关,是我动的手,若菡甚至至今都不知到底发生过什么。”
“母妃,我今日只说一句话,林若菡将成为我的妻子,你动她,就是动我。”
“我今日能用她的软肋来留住她,明日,你在乎的人和事我利用起来也不会手软,母妃,不要逼我动手,那不是你愿意见到的,你心里清楚,我是什么人。”
张蓉蓉气得挣扎着做起来,手臂无力,撑了许久才面前半靠着,她面容扭曲看着赵衍,眼神中的憎恨呼之欲出,“赵元盛,我张蓉蓉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吗?”
赵瑞看着张蓉蓉挣扎着坐起,想要伸手去扶,却生生忍住,“母妃,血燕是我做主送去给她的,从大库里拿走的,明日子时前给你补上。”
张蓉蓉心里冷哼,我还不缺这些东西。
赵衍将张蓉蓉眼中的不屑看得清楚,“你身体不适,最近一个月就不要走出院子了。”
张蓉蓉怒眼圆瞪,“就凭你,也敢禁我的足!”
赵衍眼神清冷,“母妃,我敢不敢,你心里清楚,何必明知故问。你身边的人,顶撞郡主者,按罪责轻重,我会让王府的刑堂按规矩处置。”
张蓉蓉白眼一翻,差点要晕过去。
赵衍嘴角有丝嘲讽的笑,“母妃,若是晕过去,无非是你自己多吃些苦头罢了,若菡已经高热昏迷,没人来给你施针,太医院来的医女手头没个准数,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赵衍站起身,脚步急促的走了出去。
张嬷嬷等人守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看见赵衍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却半个字的求饶之声都没敢发出来。
只好祈求,王府的刑堂主事之人,看在她们是王妃的亲信的份上,手下留情。
赵衍脚步匆匆往小院子赶。
虽然守在张蓉蓉身边几个时辰没有离开,可隐一和张立几人,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调查得非常细致,精确到每一句话,每一动作。
若菡的确很委屈,因为一些不值钱的燕窝,被找了由头,差点丢了性命。
可是,这个小丫头也真是倔啊!
直言不讳当着下人让他父王母妃节制房事,还说她母妃是凭着床上男人的身份来谋害她,如此直白的对一国亲王夫妇大放厥词,小命还留着,也只能说是她自己的能耐了。
赵衍能够想象,他一向只听好话的纨绔父王和高高在上惯了的狠辣母妃,迫于治病的威胁,没有当场摘了她的脑袋,是多么的着急上火,恐怕是跳着脚的在屋子痛骂她吧!
眉头微微皱起,赵衍觉得破天荒有些头痛。
这小丫头倔强的不会拐弯啊,这可该如何是好?
想起他桌案上的消息,她无论是救治妃嫔还是剖腹救子,甚至救一国皇后,都似乎没什么好话,能活到今天,除了他的暗中相助,运气和医术一样重要。
心里颇有些无可奈何。
今日只是常年在府里修养不太知道内情的母妃有些轻敌,若是她带了父王给她配备的所有高手,她就算是毒王,在三个侍卫被悄无声息的带走,只凭一群普通侍卫,哪里还有命等到他回来?两败俱伤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想起之前再府门口看见她,用小食充饥,用雪水解渴,难道他还会吝啬一盏热茶和一盘点心?
如此倔强,恐怕今后在王府举步维艰!
天色一片漆黑,地面的一片雪白,让四周有些亮光。
赵衍没有让人举着灯笼照明,而是独自一人脚步匆匆。
林若菡头还很疼,看了半天,才知道眼前之人是王嬷嬷。
她一回来就晕了过去,小院子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去报了世子爷处,得知太医马上会来,何李两位嬷嬷也只好耐心等着。
王嬷嬷半夏和冬雨可不想干等着,林若菡之前高烧过两次,她们早已知道如何为林若菡诊治。
王嬷嬷开了方子,冬雨和半夏分别为林若菡按摩穴位,直到一碗浓浓的汤药端到了王嬷嬷手里,太医才赶来。
王嬷嬷一脸假笑,说不必麻烦太医,太医差点吹胡子瞪眼,何李两位嬷嬷还要劝,王嬷嬷索性说她们家郡主身上也许还有毒药,一般人没有预先服下解药,可能会当场中毒而死。
太医落荒而逃,何李两位嬷嬷不自觉躲到了外面。
王嬷嬷冷笑着给林若菡灌下一碗药,又按摩许久,林若菡昏睡几个时辰,才勉强退了高热醒来。
王嬷嬷端着一盏热茶,“大小姐,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若菡被半夏冬雨扶起,靠坐着喝完一盏热水,才觉得冒烟的嗓子舒服许多,“我睡了多久?”
王嬷嬷答,“快四个时辰了。”
半夏从桌子上端来一碗牛乳羹,“小姐,先用一些垫垫,待会还要服药,胃里肯定不舒服。”
林若菡食不知味的吃完整整一碗牛乳羹,声音轻轻地吩咐她们,“你们都去歇着,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王嬷嬷欲言又止,却也照做。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林若菡摸摸额头,还有些低烧,应该没有大碍了。
屋子各个角落都点着炭盆,屋子里非常暖和,林若菡掀开被褥,赤脚走在厚实的地毯上,原本想要再拿件披风的,身体有些微微出汗,索性就穿着中衣坐在了桌子旁。
她脑子里很多东西,需要理一理,明天天亮了,才能好好和赵衍谈一谈。
既然他是晋王世子,她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王嬷嬷半夏冬雨她们,伴她一路走来,她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人。
在保住小命,且不会对林府什么威胁的情况下,她还想要获得自由,这在有了圣旨且她她也答应在前的情况下,有些困难,需要好好思量。
桌上茶壶温温的,正好能喝,林若菡倒出一杯水,一口一口喝着,心里飞速的闪过从最初撞如马车,到如今的所有的点点滴滴。
桌上有笔墨,林若菡拿起来将心里想到的线索,写了下来。
当日被围追堵截,受伤慌乱中,没有细想,那些人穷凶极恶的歹人已经弄翻了自己的马车,为何没有将赵衍的马车也一起弄翻,杀了她了事。马车不起眼,可说不定有什么是她忽略掉的王府标志,让他们知难而退。
雷彻,小宝,琉璃猫。
松鼠?
若是慎刑司外那些黑衣人的相助,是赵衍的手笔,那么章翰志和马杜玲的死亡,林若莹失踪后发现被埋葬于林燮坟墓中,是否又与他有关系?
林若菡突然想起了蒋氏从高高在上的御史大夫的夫人,不过短短时间,成为一个被休弃后马上暴毙的下堂妇,事情的发展无一不是对自己有利。
可细数这桩桩件件的事,就算是对自己万分有利,林若菡在这个温暖如初夏的屋子里,还是觉得后背发凉。
她突然想起了诚王,为何正好在小柳氏的事情发生后,作为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宗室,如何为对自己的儿子突然变成野种竟然没有心生疑虑,还一下从一个宗室成为一个阶下囚。
还有,她的县主封号,那是晋王赵琛插科打诨了一番,才被皇帝不情不愿的封下的,这件事情里,有没有赵衍的影子。
最后,林若菡想起了那个夜晚,章翰志出现不过半个时辰,侯府的小少爷袁湛怎么会知道几条街之外的林府后宅,偷偷翻墙进入了几个恶贼,看他那个衣衫不整的样子,应该是半夜突然知道了消息。
三更半夜,袁湛怎么突然会知道?就算是侯府有人知道了,瞒着还来不及,如何会告诉他?
还有,前段时间,侯爷袁明修已经和林清江说好的定亲事宜,袁湛说得明白,似乎也掐准了侯府的命脉,为何到了提亲之日,又是不了了之,连句交代都没有?
这所有的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林若菡手心里已经开始冒起了冷汗。
她以为那个晋王世子远在天边,只存在传说中,却不知道,早已无所不在的侵入了她的生活。
甚至,已经出手利落,手段凌厉地牢牢掌控了她的一切,强势主宰着她的人生。
可笑,她还沉浸在那个虚幻的赵先生带给她的温情中,分不清真假,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人。
林若菡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可是,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有了正常的生活和心态,也有了堪比亲人的忠仆,林若菡已经开始珍惜自己的性命了。
这,想来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林若菡安慰自己。
退让是必须的,只是退让要得到什么样的利益,是否能保证自己和身边人基本的尊严,这才是自己目前最需要考虑周全的。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林若菡以为有人过来,却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蹿了过来。
“卢卡斯?”林若菡苍白的小脸上有一丝惊喜,“你这么来了?你嘴里叼着什么?”
雷彻一身灰白长毛柔软蓬松,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理的,原本下午要隆重出场的重要人物,却变成了无人问津却得知真相的愤怒狗子。
它把嘴里叼着的小绒球放下,来到林若菡身边挨挨蹭蹭。
“汪汪,呜呜呜——”我带着心爱的小球,要和你离家出走!
林若菡抬手摸摸顶在她手心里毛茸茸的脑袋,叹口气,来到架子床的脚踏边坐下,让雷彻向前世一样挨着她躺下,把大脑袋搁在她的大腿上。
“卢卡斯,不会想要带着家当和姐姐离开吧?”林若菡苦笑。
“汪汪汪汪,呜呜呜——”是的,谁叫他们都欺负你,以后,由狗子一个狗保护姐姐,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
“跟着姐姐要受苦,你还是安心留在王府吧。”林若菡语气无奈。
别的王爷世子或忙着捞钱享受生活,或者盯着皇帝的龙椅心思活络,可晋王府的世子爷既有钱,又不用肖想那龙椅,还不仅智商超高,手段更是厉害无比。
她凭着一点点毒术,应该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她自认不是蠢笨之人,却一步步入了瓮且毫无警觉,殊不知天罗地网早就已经悬在头顶,她却有了软肋,超翅难逃!
唉,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又有骚乱声,林若菡以为有人要进来,却不料,一个白色的影子跑了过来。
是一只不到两尺长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比身体还要大,蓝色的眼瞳清澈明亮,来到了林若菡面前,歪着小脑袋,定定地看着她。
“吱吱,吱吱吱——”雷彻,听你说你要离家出走,带上我呗!
“呜呜呜,汪汪——”白焰,你和他是一伙的,我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
林若菡听着吱吱吱和汪汪汪,一头雾水。
外面又有声音。
抬起头,一身青衫的赵衍,出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