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盛感觉手臂有些僵硬。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连赵衍都没有没有出来裹乱。
眨眨眼睛,赵元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将手伸回,略弯着腰,定定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
她朝外侧卧着,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似乎因为太热,一条腿还伸在被褥白面。小腿露出了脚踝,白皙的脚趾和淡粉色的指甲让赵元盛觉得有些刺眼。
头发又长长了一大截,黑亮亮的铺开在枕头上。
他将视线小心翼翼往下挪,眼睛不敢多眨一下。
赵元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薄薄的被褥没有遮挡住她圆溜溜的肚子。
他脑海中闪过李云白的书信。
“平安。”
“一切安好。”
“安好,但不太出屋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元盛嘴唇有些颤抖,顷刻间,连身体都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一种似乎能称作狂喜甚至幸福的感觉,犹如巨浪一般差点将他完全淹没。
他不敢动,不敢大声呼吸,担心吵醒了床上熟睡的人。
这是他的女孩,天下最棒的女孩,真不敢想象,他的女孩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赵元盛迅速转动脑子,将自己的财产全部规划了一遍。
突然,赵衍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蠢货,那点东西怎么够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萧国加燕国,再勉勉强强加上赵国,家当才勉强够分。
赵元盛破天荒觉得无耻小人赵衍讲话也难得如此中听:你,此言在理!
林若菡不知道,不过几息的功夫,她的男人因为财产不够分,已经定下了如此宏伟的计划,她只是在睡梦里觉得脚又抽疼起来。
微微皱眉,林若菡轻轻呻吟了几声,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开口叫人,“嬷嬷,腿疼!”
守在门口的王嬷嬷已经快速冲了进来,一把将目瞪口呆的赵元盛推开,给林若菡按摩小腿,口里不停的安慰,“大小姐不疼了,不疼了,嬷嬷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你继续睡啊,不疼了,不疼了——”
赵元盛见林若菡睡梦中似乎难受的蹙着眉头,清溪园所有的下人个个消失无踪不说,这个王嬷嬷连个太医就不叫,只是用手给她揉揉。
你是太医吗?
你没看见她难受吗?
清溪园的人都死光了?
王府的大夫化成灰了?
你们想要诛灭九族?
赵元盛的怒火瞬间蹭的一下直冲天灵盖。
可他不敢说话,因为林若菡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陷入了沉睡。
王嬷嬷给林若菡盖好被子,转头看见身边站立的男人一连狰狞,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正好半夏端着一盏燕窝轻手轻脚的进来,看见赵元盛满脸似乎都是怒火,狠狠瞪了赵元盛一眼,顺便单手将王嬷嬷扶好,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屋子又只剩下两人。
赵元盛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他还是不敢说话,不敢大口喘气。
心里责怪下人没有准备好大夫,也奇怪为何王嬷嬷揉了揉林若菡就又熟睡了。
站在床前又小心翼翼看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轻手轻脚离开。
将人全部叫到暖阁,赵元盛看着三个嬷嬷和六个大丫鬟,脸色有些沉。
“世子妃腿疼,为何没有事先预备太医,就算本世子不在,何嬷嬷,你请个太医还是不在话下,王嬷嬷,你们林院判还是能请过来的,为何不见一个太医,世子妃有个什么情况,你们谁能担待?”
赵元盛不想说太重的话,毕竟心里十分欢喜,可林若菡被如此怠慢,他有过前车之鉴,必须万分小心。
别说是请个太医,就是太医院所有人全部到场,十二个时辰的伺候着,也不为过。
何嬷嬷一个激灵,施礼后小心回话,“回王爷,王妃的情况是有林院判亲自诊脉的,说是脉象平和,没有大碍,且王妃喜静,所有老奴吩咐所有人没事都不能去打扰王妃。至于王妃腿疼,林院判说了,那是孕期正常现象,多喝点牛奶会缓解的。”
赵元盛眉头瞬间拧紧。
他不在的时间,似乎以及袭爵了。
可是!
腿疼就就喝点牛奶?
太医院的人都死光了,要个庸医给他的世子妃治腿疼?
林清江年纪不大,可脑子已经完全不中用了。
你不看在若菡是你的亲骨血,也应该掂量一下,你林清江的脖子是不是比我的剑锋要硬。
如此胡乱开方治病,你应该是嫌命太长。
赵元盛脸上的神色有些凶恶,刚刚进门之前全部掩盖下去的杀戮之气,竟然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林清江是个庸医,毋庸置疑,而你们几个,照顾不周,照样难逃责罚。
何嬷嬷见自己的回话让赵元盛似乎更加愤怒,他浑身的威压仿佛沾染血腥杀戮,将整个屋子牢牢控制,何嬷嬷腿一软差点跪下。
一声轻轻的嗤笑传来,大家抖着腿往笑声处看去。
“姑爷,我们小姐差不多该醒了,你若是没什么要问的,奴婢就要离开了,”半夏脸上带着冷笑,也不行礼,直直杵在那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赵元盛下意识点头,“你马上去。”
半夏一边转身,一边不屑的开口,“我们小姐说过,脚抽筋是缺钙,多喝牛奶补充钙质就行。你在这里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们,小姐醒来没人,姑爷你能担待?”
王嬷嬷吓得脸色惨白。
眼前这个阎王似的男人,装病后出门几个月,一身杀意的回来,看着就要生吃活人的架势,一看就知道在外面没做什么好事,半夏还不知轻重的往上撞,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嬷嬷知道半夏恨赵元盛,可她不像冬雨那样胆小,仿佛有些混不吝似的,愣头青一般不知死活的就顶撞上去。
还没等赵元盛有什么反应,王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了,“王爷,半夏不懂事,您绕她一回!”
赵元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听见林若菡醒来没人照顾,看着楞在那里看着王嬷嬷的半夏,不过眼神有些凛冽而已,“赶紧去,还愣着干什么!”
半夏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嬷嬷摸了一把额头冷汗,几乎还能听见心头的咚咚直跳,被冬雨扶了起来。
赵元盛看着半夏匆匆离开,顿了半晌才说话,“奶牛可有准备?每天需要喝多少,像今天那样抽筋发生过几回?除了按摩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太医院的江老院使有没有来看过,有什么医嘱?王妃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你们可有准备?”
半夏走了,可其他几人还在忍受赵元盛接连不断的提问。
三个嬷嬷轮流回答,赵元盛才稍微放了一半的心。
林若菡已经怀孕快六个月了,怀相很好,甚至连孕吐都很少,除了有些嗜睡和抽筋,基本算是十分顺遂了。
将人赶走,赵元盛和赵衍难得心平气和的商量接下来的事。
朝中的局势早就在手心里牢牢握着,赵元盛根本不担心。
可处于安全起见,李云白和天一阁的高手,他不准备撤回去了,反正王府地方够大。
将药王阁搬迁到京城,似乎是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有了那些珍贵的药材,赵元盛才能再放下一半的心。
还有最后一步要走,虽然已经万无一失,赵元盛还是决定,将娘子军也调入王府,有的是她们驻扎甚至隐藏的地方。
江老院使已经处于隐退状态,赵瑞昏迷不醒,他隔三差五会进宫诊脉一次。
被人请到晋王府的时候,老院使似乎并不意外,给赵元盛行了礼,就等着赵元盛开口。
林若菡一觉醒来,发现眼前多了两个男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她认识,是江老大夫。
而另外一个,脸色平静没有淡漠之意,也没有往常的笑眯眯,林若菡不太能确认,是赵元盛还是赵衍。
江老给林若菡细细诊了脉,就随着赵元盛出了内室。
两人重新坐下,江老看着晋王赵元盛眼中的期待,也不掉书袋,告诉晋王赵元盛他的王妃一切安好,只是以往有些体虚,注意休息和平日饮食即可。
赵元盛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江老的话让他几乎坐立难安。
江老:“王妃以往身体有些瘦弱,生产时恐有困难,七个月以后,应该多多出来散步。”
赵元盛:“困难?什么困难?可有危险?有什么办法?需要哪些药材?需要如何调理?”
江老:……
赵元盛“请老院使直言相告。本王哪怕翻遍三国,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江老:“晋王无须惊恐,王妃是妇科圣手,她应该比老夫更加懂,晋王到时只需好好配合即可!”
赵元盛:“当真?”
江老:“当真。”
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赵元盛让人封了厚厚诊费,才匆匆回去见林若菡。
林若菡正吃着一碗刚刚实验多次的姜汁撞奶,看见进屋的人,放下了手里的银质小调羹。
平静中有浅浅的喜悦,没有淡漠疏离也没有邪笑不正经,林若菡还是没法辨认到底是谁。
“王妃,”来人脚步放得很轻,声音也很浅,似乎会吓到她一样。
白鹭和半夏离开,留下两人独处。
林若菡看这来人在对面坐下,眼神有些贪婪的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自己是个稀罕物似的。
“你是?”林若菡问。
“娘子——我是阿衍啊!”眼前男人突然一脸喜色,快速开口,仿佛马上会被打断,“娘子,我想死你了,娘子你真棒,娘子我们要有宝宝了,娘子你最厉害!”
林若菡一头黑线,赵衍还是个话痨。
“……若菡,”赵元盛马上一脸平静,虽然眼角有笑意,可声音非常沉稳,“辛苦你了,腿还疼吗?”
林若菡皱眉,赵元盛这模样,还勉强算正常。
两人看着林若菡一口一勺吃完了小点心,不停变化神色和林若菡说着话。
“娘子,我送来的小泥人你收到了吗,听说那是最漂亮的对,我看着和我们及其相似,就买了送给你——”
“若菡,那加急送来的雪莲,效果如何?”
“娘子娘子,你怀孕了更漂亮了,我好想你!”
“若菡,药王阁正在搬迁,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娘子——”
“若菡——”
林若菡开始不停皱眉,脑袋里有嗡嗡的声音开始出现。
还没等她开口,两人已经识相的闭嘴。
“你们,”林若菡扶额,“可不可以不要同时出现!”
“娘子,可以!”
“若菡,听你的!”
两人不说话了,想看着宝贝一样坐在林若菡对面,只敢用眼睛瞧着,不敢靠过去。
终于,晋王有事离开了,林若菡才觉得周围空气都轻松了很多。
晚膳时出现的是赵衍,仿佛林若菡是美味佳肴似的,看一眼,吃一口饭,脸上不正经的邪笑变成了傻笑。
林若菡白了他好几眼,赵衍终于胆子大了起来,将林若菡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给她夹菜。
用了晚膳,林若菡被赵衍扶着在屋子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看着赵衍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走路,林若菡连白眼都欠奉。
看着赵衍傻乎乎看着自己乐了好一会,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林若菡觉得变傻那个绝对是赵衍而不是自己。
洗漱过后,林若菡睡得迷迷糊糊间,觉得身边有人。
眼皮很重,林若菡也懒得去看是谁,却总觉得有炽热的目光扫在自己脸上。
微微睁开双眼,林若菡伸手将那双眼睛盖住,声音迷蒙,“睡觉,不准看。”
朦胧中那只手被轻轻握住,盖在了唇边,手心里有一个浅浅的亲吻。
很困,林若菡没心里搭理赵元盛,直接陷入沉睡。
赵元盛几乎一晚上没睡,他用了很巧的力气,很长的时间,才没有吵醒林若菡,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然后,他小心翼翼,试探性的将手轻轻放在怀中女子圆溜溜的肚子上。
也许是午夜,也许是凌晨,一阵小小的鼓动,轻轻传到了他的手掌心。
赵元盛使劲浑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颤抖。
可是,眼角的泪水却没有忍住,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