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银杏冤魂
晚霞绯红,行人匆匆,师傅一路摇着车铃,轻快地穿行在人流中,不一会就带着我来到了古钟楼下。
“师傅,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字?”我指着古钟楼上的牌匾,在他身后问出了自己多日的困惑。
“你是说牌匾上是什么字吗?”师傅仰着头,瞅着夕阳下斑驳的匾额,“‘玉振金声’,乾隆下江南时候题得。”
“这个‘声’字,我以前就是没认出来。”我由衷地感叹道。
师傅继续解释道,“乾隆七下江南,都是从大运河坐得船,第六次在咱们这里下来,休息了一个晚上。他喜欢写字提诗,那晚可能是闲得发慌,手痒痒了,就写下了这四个字,不过同样的字,他在各地好像写了不少。”
我们进了文化馆,来到后面的教室,看见猴脸正伸着脖子朝外观望,见到我和师傅骑进来,连忙迎了出来。
“鲁哥,这几天没见,听说你高升啦。”猴脸一脸谄媚地说道。
“就是到厂部当了个小秘书,算个什么高升,还是出力干活。”师傅表情淡然地回答道。
“你这只是初步,将来肯定还得变化,说不定过两年就是书记了。”猴脸挤眉弄眼地继续拍着马屁。
“朱馆长,你看我像个书记吗?”师傅心情不错,与猴脸开起了玩笑,“别多说了,今天下班时,童主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今晚要来看看,车间对这很重视,你们最近练得怎么样了?”
“排练没有问题,咱们的小郭为了你,可是下了力气。就是乐队出了点问题,颠沙锤的小尤不愿意干了。”猴脸一脸苦相地说道。
“我听说了,没关系,‘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猪’,我把小吴又带来了,让他先顶上去。上次他已经不错了,至于乐感吗,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在排练中慢慢磨吧。”我看见师傅说这话时,猴脸的眼睛鼻子又皱在了一起。
我们到了不久,殷红就和排练的女工一起来了,她一进门看见了我,想上来打声招呼,却被师傅拦在了面前:“今晚童主任要来,大家抓紧做好准备,开始排练吧。”
师傅发了话,女工们开始脱外套,换高跟鞋,就在大家换衣服的时候,摩登小郭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她看见了猴脸身旁的师傅,抑制不住一脸惊喜。师傅不看她飞过来的媚眼,催促着赶紧开始排练,小郭撅着小嘴,一时有点不高兴。
大伙自觉地排成了两列,殷红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小郭总结了昨天的情况,又把舞蹈的要领讲解了一番,重点强调一定要做开,否则动作缩手缩脚不好看,小郭边说边做了几个动作,确实妩媚动人,充满了诱惑力。
乐队的人也来到了,师傅又把那副沙锤递到了我手里,小郭让我们乐队先准备,她开始嘴里喊着节奏,让大家跟着自己的动作走一遍,这个节目已经排练了多日,大家的动作比较娴熟了。因为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平常的衣服,动作幅度也不大,只是跟着小郭模仿,这次换了短裤蝙蝠衫,扩胸、转体,踢腿,当一排雪白的大腿,在我眼前刷地翘起时,我整个人都呆了,脸也刷地红到了耳根。
“大家辛苦了。”一套动作还没有做完,矮胖的童主任就推门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不光有跟屁虫,还有一个光亮的秃脑袋。
“哎呦,崔书记,你怎么也来啦。”师傅略显惊诧,放下倚在身上的大提琴,赶紧站起身来。
“我来看看大家。”老崔泛着白翳的眼睛里,含着浑浊的笑意,望着迎了上来的师傅,双手亲切地握在了一起,“前纺车间是我们纱厂文体先进单位,我来给大家鼓鼓劲。”
“鲁秘书虽然调到了厂部,还是不忘我们老前纺,这次夺冠还要靠你啊。”童主任赶紧接上话茬,拍了师傅一记马屁。
“鲁秘书可是你们前纺的骄傲啊。”老崔握着师傅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
“我人离开了前纺,可是心还在前纺。”师傅说这话的时候,跟屁虫立刻谄媚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不耽误大家时间了,赶快排练吧。”崔书记环顾了一下众人,讪笑着催促道。
“哎——姑娘们,咱们打起精神来,把这些天的排练成果,给领导好好展示一下。”摩登小郭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乐队准备。”猴脸也挥着一条瘦膀子,指挥着我们抄起各自手里的家伙。
强烈的音乐轰然响起,在小郭的带领下,十几为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开始蹦跳起来。
“跳出活力,跳出魅力,跳出激情!”小郭一边领舞,一边呼唤着。
殷红目光空洞,脸色阴沉,虽然跟着节奏,还是有两次跳错了,特别是她170cm的身高,一双秀美的大长腿,在换队形时步伐大了,破坏了整个队形,弄得同伴一时手忙脚乱。好在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影响大局,一群美女含胸,塌腰,扭脸,翘屁股,当十几双大腿同时翘起时,童胖子和跟屁虫的眼睛直了,老崔的浮着白翳的目光中,更是闪出了贪婪的贼光。
“不错,不错,有新时代的风采。”老崔站起身来连连夸赞。
“感谢厂领导的关心,再创辉煌!”童主任带头拍起了巴掌,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天晚上,老崔、童主任他们走了以后,大伙都很兴奋,因为老崔给猴脸、小郭和乐队的人带了礼物,一人一块印花布料;童主任表示所有车间参加排练的人员,当月奖金都是一等。让大伙感到郁闷地是,殷红似乎不在状态,原本舞蹈基础最好的她,老是出岔子,害得大伙停下来好几次,惹得小郭撂了次脸,当着猴脸的面发了火。
我原本心情就别扭,看见崔老扒更加愤懑,精神总是难以集中,再加上本身不熟练,老是颠不到节拍上。猴脸在排练结束时,当着师傅的面说我不行,他再另外找别人。师傅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也无话可说,只有出了文化馆的大门,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流星带着清凉从夜空划过,昏黄的路灯透着疲惫的慵懒。师傅推着车子,与殷红并肩同行,一路愉快地说笑着,殷红浅嗔娇笑,已经没有了刚才忧郁的神色。
“等咱们这次汇演完了,再去卧龙湖野炊一次吧。”师傅笑着提议道。
“好啊,还是咱们三个。”殷红欢快地应承道。
“吴平,我给你的弹弓没丢吧?”师傅扭过头来,瞅着黑影里的我问道。
“没呢。”我跟在两人身后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闷。
“你小子弹弓打得还真不错,到时候咱们再比一次。”师傅继续说道。
“这不公平。”我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师傅和殷红都愣怔了一下。
“为什么?”师傅有点疑惑地望着我。
“因为……你用枪,我用弹弓。”我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回到了生活区,师傅把我们送过了杂树林,来到了小院门前,有点恋恋不舍地说道:“厂部给我分了一间宿舍,过两天就搬过去。”
“太好了,你搬了家,得请我们吃饭。”殷红剔透的眼睛迷人地眨了一下。
“那当然,就定在这个星期六。”师傅爽快地答应到。
夜风大了,漫过了黑魆魆的银杏树梢,发出了一阵呼啦啦的呜咽声,我和殷红站在了院子里,她打了个哈欠,手掩着嘴角对我说道:“吴平弟,今天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夜风强劲起来,拧着劲地撒起野来,我从配电室出来,端着脸盆来到前院,在水台边刚拧开龙头,忽然一阵阴风,使劲抽了下我的脸。我止不住抬脸仰望,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只见头顶银杏树的枝杈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女子。
一瞬间,我头皮发麻,毛发倒卓,差点瘫在了地上:“你是……”
红衣女子眼睛泛着血色,目光凄楚地想说话,可是张着失血的双唇,拼命地挣扎着,就是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我心里一个激灵,想起了奶奶曾经说过,鬼是说不了人话的。我猛然明白了眼前的事,这就是小李说得那个屈死的女工,一位乡村小学教师的妻子,她竟然至今冤魂不散,依旧漂浮在这个孤寂的小院里。
“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俺知道你的冤屈,俺就是一个来接班的小学徒,没本事给你鸣冤叫屈,请求你的原谅。你就在这里安稳地过吧,我们好好相处,希望你有云开雾散,洗清冤屈,重新投胎的那一天……”我突然没有了恐惧,对着红衣冤魂默默地念叨着。
红衣女鬼大概听懂了我的祷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她的笑很美,生前一定是位漂亮的妻子,慈善的母亲,可惜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一晚,窗外的风始终拍打着我的窗棂,红衣女鬼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始终在我耳边萦绕。凌晨的时候,我被尿憋醒了,开门起来小解时,稀疏的星空下,看见一缕乌蒙蒙的雾气,在前面的小楼上飘荡,始终环绕着殷红的房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