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师傅升官
第二天早上,我走在上班的路上,琢磨着抽时间去一下厂部,将兽医骚扰殷红的事告诉师傅。刚刚跨进了厂门,就看见门旁的宣传栏前,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我好奇地伸过头去,只见玻璃橱窗里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关于大力开展夏季劳动增产竞赛的通知”。
“又是劳动增产竞赛,这他妈的有什么好挤的?”
我嘟哝了一句正要离去,旁边一个门卫老娘们白了我一眼,“你看到啥啦?什么劳动增产竞赛,俺们是看旁边那张任命书呢!”
听了她这么一说,我才踮起了脚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从人头顶上往玻璃橱窗下部瞅过去,只见在大红纸的劳动竞赛通知下面,还贴着一张十六开的红头公文纸。
《关于鲁豫同志的任职决定》
经组织考察,上级批准,今任命鲁豫同志为地方国营××棉纺织厂行政科科长(正股级)。
××县人事局(大印)
师傅当官了,还是行政科长,那个要了爹两包烟的钦大肚子干嘛去了呢?我满心疑虑的思忖着,周围乱哄哄的议论不绝于耳。
“鲁豫提干了,这他妈的也忒快了吧?才刚到厂部当秘书几天呀。”
“谁让你没有个好爹娘呢?你要有,你也能行!”
“钦大肚子哪去了,他不是行政科长吗?”
“你老兄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钦大肚子在动乱中有问题,早就被县里给拿下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什么时候,张胖子挤到了我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我的后脊梁:“吴平,你师傅是老母猪下崽——又生(升)了,你小子也该水涨船高了吧?”
周围有人听到了张胖子的话,目光哗啦啦地朝我投来,我狠狠瞪了张胖子一眼:“一条破船,到处漏水,能涨个狗屁。”
整个白天,我都心神不宁,原本是打算去找师傅的,可是他现在升迁了,再去找他合不合适,我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中午休息过后,那个叫肖美花的大额头姑娘来到了配电室,说昨天刚修的一台细纱机又停了。刘师傅说可能是继电器又烧了,让我带一个新的赶紧去看看,因为这事最近时常发生。
我跟着大额头来到她的工位,拆开了那台细纱机的电源盖,里面顿时飘出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用随身带来的万用表量了一下,果然是昨天新换上去的那个继电器又烧了。
“这他妈的质量也太差了。”我忿忿不平地嘟哝到。
这批货是厂里的后勤科刚采购回来的,都是南方一些小乡镇企业的产品,生产不规范,而且质量太差,原本需要镀银的交流触点,现在只有一层薄薄的铜皮,这其中的猫腻,大伙心知肚明,刘师傅已经骂过好多次了。
在我干活的时候,肖美花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在一旁殷勤地帮我递着工具。
“你家是在下吴洼吧?”她圆鼓鼓的胸脯无意地蹭了下我的手臂。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瞥了她一眼,这丫头除了额头突出外,眉眼长得还算周正。
“俺老家跟你是一个公社,就在你们邻村的小魏庄。”肖美花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脖子,与抹了香粉的脸蛋显得泾渭分明。
“小魏庄?你认识三红他哥吗?”我把烧坏的继电器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
“俺跟三红可是好姐妹,她没少在俺耳边说你呢。”肖美花扬起脸来,甜甜地回应道。
“她肯定不会说我好话,俺跟她哥是冤家。”我摇了下头,开始上新继电器的螺丝。
“才不呢,她说你学习好,怪喜欢你的。”肖美花胸脯又蹭到了我,羞赧地瞥了我一眼,“你今晚有事吗?俺……俺想请你去看电影,说是印度的,才好看呢。”
“对不起,我今天没时间。”我被她蹭得有点心猿意马,一个内角螺丝半天也没对上眼去,赶紧把胳膊肘往外捅了一下,肖美花止不住“哎呦”了一声。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我破例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边吃边往阅览室里走。一进门,就把上午新领得两个40瓦灯泡“孝敬”了上去,看见昨天兽医来送痔疮膏,我就知道了这个麻脸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
“哎呦,这真是太好了,俺家的灯泡正好坏了。”麻脸夸张地叫了起来。
夜晚的阅览室依旧十分冷清,头顶的两盏日光灯发着丝丝的响声,我今天没有去翻画报,而是在一排排书架上寻觅起来,有些书是在师傅那里看了的,但是大多数没看过,我随手捡起一本残破的《林海雪原》,坐到桌子前了读起来。才随便翻看了前几页,我就有点放不下手了,白山黑水间荡气回肠的英雄传奇,冰封雪飘中的爱情故事,顷刻间吸引了我。看着看着我才知道,以前看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故事竟然来源于这里。
麻脸在一旁还是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大概是说今天人事局任命师傅的事。她一边感叹一边抱怨,说自己的公公也是老干部,可惜没撑住死早了,这个社会就是人一走茶就凉,他们没有了师傅这样的后台,现在是虎落平川,心尤不甘。
书里的故事越来越引人入胜,我有口无心地应付着麻脸,看到了“白茹的心”那章时,不知是那个缺德鬼撕掉了两页,恨得我牙齿痒痒直想发飙。
八点刚过,麻脸就说今天家里有事,她要提前关门了,看到我一脸失望的样子,麻脸瞅了眼桌上的两个灯泡,潇洒地挥了挥手:“这本书你先拿回去看吧,记着明晚还回来就行了。”
我心里一阵狂喜,看来两只灯泡不是白送的,在千恩万谢之后,我夹起了这本《林海雪原》,一溜烟地奔出了门去。
在回招待所的一路上,我依旧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穿过那片黑魆魆的杂树林,我感到自己就像杨子荣独闯威虎山,穿行在松涛阵阵的林海间。打开院门走进小院,招待所里悄无声息,小楼上也未见光亮,我正想返身去锁院门,黢黑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盈的的脚步声。
“哎……等等。”殷红柔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我心里一个激灵,她今晚咋回来的这么早?朦胧中,就见两个的身影一前一后地闪进了门来。
“别挡在这儿,快让我们进去呀。”殷红来到我的面前,埋怨地说了一句,语调中透着抑制不住地欢快。
我赶忙往后退了半步,打量着殷红身后的来客,从体型上判断出是个男人,一个恐惧的念头瞬间掠过脑海,难道又是崔老扒?
“吴平。”那个黑影突然开了口,熟悉嗓音差点抻断了我的神经。
“师……师傅……”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夹在腋下的书本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能不能进去说话,站在门口像个什么样子?”殷红侧过脸去,对着我俩嗔怪道。
“怎么才回来,又去运河滩锻炼啦?”师傅弯下高大的身躯,从他的脚边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小说,轻轻掸了掸递了过来。
“没……俺……俺去阅览室看书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蹦出了胸口,手忙脚乱地接过了书本。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得经常练,别让我白教你了。”师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身揽住了殷红的柳腰,“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上班呢。”
“师傅,你……也早点休息。”我话一出口,就感到了不妥,脸刷地一下红了。
黑暗中,师傅看不到我的脸色,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揽住殷红朝楼上走去。到是殷红扭过了身来,羞赧地冲着我摆了下手,“吴平弟,明天见。”
月亮挤出了浓厚的云边,浮上了葳蕤的银杏树梢,我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踯躅地向后院走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仿佛一切都宛若梦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