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 爱是什么
作者:阿克龙      更新:2019-08-02 11:26      字数:2748

当我顶着午后的阳光,像爹当年那样一路摇着车铃,从大堰上溜进村里时,一群正在村口的孩子自顾自地闹腾,既没有谁唱歌,也没有谁惊呼,甚至都没有人翻眼皮看一眼。自从前几年农村分了地,现在过年吃上猪头,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啦,自行车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村里过节的氛围已经很浓了,许多人家都粉刷了院墙和房子,相比之下,我们家焦黄陈旧的院墙显得有些寒碜,想到它曾经被“四眼”看上作为刷标语的好地方,不尽有种岁月倥偬之感。

乡邻看见我回来,依旧友好地打着招呼。我推开了自己院子的铁门,闻声走出堂屋的娘看见我从车把上卸下两个可怜的猪头,止不住地埋怨道,过年吃的东西你爹早准备好了,你还带两个猪头回来干啥。

我有点尴尬地提着两个猪头,跟着娘进了锅屋,看见一碗碗做好的麻花、丸子、红烧肉、大鲤鱼,炖鸡、馒头、粉条……己经满满登登地摆了一案板。

除夕晚上,娘做了整整一桌菜,我帮着从锅屋端进了堂屋,娘随即把一壶温好的酒拿了进来。爹坐在主位上把三个小酒盅,搁到了我、娘和他自己的面前,我一时有些诧异,望了对面的爹一眼。

“你也老大不小了,陪你娘和俺喝两盅。”爹没有看我,先端起了酒杯,安然地开了口。

在院门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忸怩地站起身来,红着脸端起了面前的酒盅,冲着爹满是皱褶的面孔庄重地唤了声,“爹,辛苦了,我……敬您老一杯。”

娘望着我一脸严肃的表情,大着嗓门笑起来。爹不悦地白了她一眼,端起自己的酒盅,一饮而尽。在妹妹的起哄下,我又接着陪爹喝了一盅。当火辣辣的液体流进体内,我的眼眶不觉地有点濡湿了。

妹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娘,咱家还没放炮呢?”

娘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是忙糊涂了,怎么能不放炮就吃年夜饭呢?大平快带你妹妹去把咱的炮放了。”

听了娘的话,我赶紧站起身,拿了放着香案上的那挂一千响鞭炮,拉着妹妹疾步穿过了院子,来到了大门外。二狗蛋领着媳妇和一对儿女也在门前放炮,看见我出来,扯开嗓子叫了声:“大平,明天来俺家喝酒。"

“好的,弟妹,我明天上你家拜年。”我冲着二狗蛋的鲁南媳妇友好地叫了一声,点燃了手里的鞭炮,随手挂在了门旁的杨树枝上。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在夜色里闪着夺目的光焰,我抬起头来遥望着幽兰的天空,不由地思念起红姐和小壮来,此时此刻,他们也在放鞭炮吃年夜饭吗?等我和妹妹再回到屋里时,爹已将小半壶酒喝完了。

从大年初二开始,亲朋好友间走动起来。村里人的日子好过了,左邻右舍请客时,就彼此心照不宣地暗中较上了劲。不断有人来家里找我去陪客,每当这个时候,我还没来及表态,娘就一脸喜庆地立马应承了下来。

按老家的风俗,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和有出息有地位的人,才会被人邀去给客人陪酒,我虽然只是个工厂的小保全工,可在乡邻们眼里也算是个吃公家饭的人,他们并不知道纱厂的事情,也管不了它景气还是不景气。

我走东家串西家,整天嘴里喷着酒气,竟然没正儿八经地在家吃上几顿饭。我年初三在会计“四眼”家是彻底喝醉了。“四眼”现在是村委会副主任,他的儿子学习很好,去年参加高考上了个中专,“四眼”在村里人前人后显摆,我们喝酒时他让儿子也上桌陪客了。

县里规定是大年初十上班,我因为惦记着红姐和小壮,过了初五就想回去,可是娘说“三六九,出门走”,新年要图个吉利。为了让娘高兴,我在家多待了两天,准备初九的下午再走。

在乡下没过完正月十五,没逛完庙会闹完花灯,这年就算没有过完。新年期间的乡村一反平日的寂寞,在外的人们都赶回家过年了,夜晚也变得十分欢腾热闹。年初五的晚上,全家人吃完晚饭,妹妹丢下饭碗,就跑出去玩了。爹也准备出去打牌,一年中间他难得轻松两天。

我帮着娘收拾着碗筷,娘讪笑着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哪有大老爷们干这活的,以后就是自己成了家,也不能围着锅台转,男人是应该干大事情的。”

我讨了个无趣,就独自回到东厢房,躺在床上打开高三的物理课本,用心地研读起来,下学期就要开始学了,我要抓紧自己先预习起来。门“吱呀”一声开了,娘探进脸来望了我一下,端着一笸筐花生和栗子走了进来。

“看书呐?”娘掸了下衣襟,坐到了我的床头,“明天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千万别忘了,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整天丢三落四的。”

“没有了,该带的都带来。”我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接过娘手里的笸筐搁到了一边。

“大平……”娘迟疑了一下,凝望着我的眼睛,莞尔片刻才又开了口,“你和那个殷红……咋样了?”

娘直勾勾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这事一定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我回避着娘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应了句,“挺好的。”

“哪……哪你真打算娶她?”娘脸色凝重了起来,悻悻地追问了一句。

我一下被娘问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时有点语塞,自己跟红姐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两人还真没认真谈过这事情。当然不是我没去想,而是每次提起来,红姐总是敷衍着搪塞了过去,我隐约地能感受到在她的心里,这个结始终还有完全打开。

“娘,别问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望着娘鬓角飘散的白发,我的心里有些麻乱。

娘才轻叹了一口,“我听你爹说,那个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虽说长得个天仙样,可惜了是个二婚,还有一个孩子,你要……要是还在农村种地,咱也就算了。可现在你在城里上班了,再娶个二婚来家,这面子上总有点转不过来,再说她是过来人,经历的事情多,心里想啥你不一定能掰清楚,人说后娘难当,其实这后爹更不好当啊……”

“娘,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埋怨声了一句,捡起床头边的课本,佯装着读起书来。娘住了嘴,一时静默无语,过了好一会,见我不再吭声了,才站起身来悄悄地掩门出去了。

我没了学习的心境,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我丢下手中的课本,仰面躺在床上。

当天晚上,娘的话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我第一次审慎地回顾起与红姐交往的过程,苦难相遇,彼此慰藉,相互支撑,是红姐开启了我的懵懂之门,给了我成熟和自信,一切似乎应该水到渠成了,可是我每次提出结婚的问题,红姐总是扯开了话题,刻意地回避。我明白在红姐的心里还有阴影,一位遭遇欺骗的女人对新的爱情会有本能的恐慌,我应该在未来的日子里让她重新树立起生活的希望,让她相信爱情并没有失去本原的力量。爱情是什么?就是两条原本独自流淌的小溪,不期而遇汇聚到了一起,激起了动人的水花,这美丽的波浪时间欲久,交融愈深,他的习惯就是你的爱好,他的轻松就是你的笑声,他的忧伤就是你的泪水,他的沮丧就是你的痛苦,因为你们已经密不可分,成为一条开始孕育生命的河流了。

窗外,树影婆娑,风声萧瑟,一弯上玄冷月透过窗棂,映照在床边的空地上,我思绪漂浮,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公鸡第一遍啼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