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季节,俗话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随着气温的回升,田里的小麦在拔节生长,水稻也开始播种育苗了。
岁月倥偬,草木葳蕤,位于运河大堰下的西张庄,环绕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村头屋后,上班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呼吸着清新怡人的空气,生活的重负,世事的烦恼,都暂且抛到了一边。
我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侧过脸向身后说道:“红姐,趁现在不冷不热,我们抓紧时间带小壮去省城吧?”
“嗯。”红姐在我身后应了一声。
“哪……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想着越快越好。”听到红姐应允,我心里一喜,“我们这几天就将把小壮接回来吧?”
“这个……”红姐有些迟疑,沉吟了一下,“小壮大啦,会四处跑了,我们都要上班,接回来谁看着他呀?”
红姐的回答让我有些撒气,如果没个人来带孩子,小壮的确没法回来。红姐感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将面颊贴在我后背上,轻声柔语地劝慰道:“等厂里的事情有个分晓,我们就带小壮去省城,不过,我心里吃不准,真有点害怕……”
“别害怕,大城市医院水平高,我又去咱们县医院问了,他们说小壮的病一定能治好。”我握住了红姐环在我腰间的小手,“小壮一定会成为健康的孩子。你看看他妈妈这么漂亮,儿子绝对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会长大,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胡说什么呀……”红姐噗呲一笑,在我背上捶了一下,“还说什么漂亮呢,我都成老太婆了……”
“谁说的?你要是不漂亮,世上就没有‘美丽’这个词了?”我心中荡起一缕温情,由衷地赞美到。
微风醉人,暖意拂面,田野中,回响着布谷鸟清脆的叫声,我们一路的谈笑着,暂且抛开了忧郁和烦恼。
进车间时,正赶上挡车工交接班。早晨为了等红姐,我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我就与红姐分了手,来到了西北角的保全班,里面窝着一屋子人,张胖子一大早就拉人打起了牌。
老黄师傅因为前几天与张胖子吵了架,老黄师傅正一个人坐在土沙发上发呆,看见我进了屋,忙着朝我招了招手:“吴平,你怎么才来?老许来找你好几次了。”
“许班长找我?他没说有什么事吗?”我看了下手腕上“钟山”表,已经快9点半了。
“我也不太知道,老许让你来了后,就去车间办公室。”老黄师傅胡子拉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有些纳闷,转身出了保全班,在车间附房二楼,迎面碰上了多日不见的胡秀美,这个刁钻的女人像是受了大的委屈,一张涂满粉白的刀削脸拉得老长,与我擦肩而过时,气呼呼地白了我一眼。
主任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我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许班长和主任跟屁虫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什么事情,许班长面露喜色,似乎很高兴,一对朝天的鼻孔更大了。
“哎呦——吴平,你怎么才来,主任让我找了你好几趟了。”许班长敛起了笑容,有点夸张地指了指跟屁虫。
“找我有什么事?”我站在门口,立住了身子。
“当然是好事啦……”许班长拉过了一张椅子,示意我坐过去,“你小子别堵在门口啊,过来坐着说。”
“吴平,经过车间慎重考虑,也根据你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准备把你重新调回电工班。”跟屁虫似笑非笑地冲着我开了腔。
“把我调回电工班?为什么……”我心里忽悠一下,感到十分诧异。
“自从咱们纱厂大刀阔斧的改革以来,遇到了许多情况和困难,最近一段时间呢……电工班调出的同志比较多,车间生产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决定你重新回去,发挥应有的作用。”跟屁虫伸过手来,像首长爱抚自己的下属,宽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吴,还不赶快谢谢主任!”许班长看见跟屁虫拍我肩膀,赶忙随声附和道,“你以后啊,不能动不动就使蛮耍横啦,辜负了主任对你的很关心。”
我看着跟屁虫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就不舒服,听了许班长谄媚的话,心里更是不由地冒出火来,“你们没人干活就想到我啦?当初我在电工班干得好好的,你们把我弄出来了,现在,我在保全班干得好好的,你们又叫我回去,我凭什么就回去啊?”
跟屁虫听了我的回答,一脸错愕的表情,许班长见我不买账,赶紧继续打圆场:“小吴,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理解领导的苦心,当初把你调出电工班,那是老侯他们干的,主任也是奉命而为。这次让你回电工班,还是鲁豫临走时交代的呢,要不……”
我站起来打断了许班长的话,“我想要不是因为鲁豫,南门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心思,去主动关心一位普通职工的利益。”
看见我没有领他们的情,许班长很尴尬,跟屁虫脸气得煞白,我不再理会他们,抄着手走出了门去。
中午的气温很高,我准备去找红姐一起吃中饭时,脱了身上的厚工作服,只穿了一件贴身的汗背心。几位小学徒看到我有块有型的肌肉羡慕不已,问我什么时候能再教他们几手拳脚,好不受厂里小纰漏的欺负,我没有思索就答应下来,几个小家伙激动地当场就要磕头拜师。
下午没什么事情,我就坐抓紧时间看起书来。自从于老师找我谈过话以后,我为了激励自己,在每册课本的封面都写了这样的话:困难与折磨对于人来说,是一把打向毛坯的锤,打掉的应是一些脆弱的铁屑,锻成的将是一把锋利的钢刀。这是《契科夫小说集》里话,书是师傅以前送我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看完了一章例题解析,晕晕乎乎地有了困意,本来只想着小息一会,没想到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阵激越的歌声将我唤醒,车间里暗哑了半年的小喇叭,竟然再次响起来:“全厂职工同志们,五一劳动节就要到了,县工作组经过多方努力,为大家争取了一些福利,每人鸡蛋半斤,豆油半斤,粉丝二斤……”
“他妈的,这是抽什么风,过年都没发东西,现在瞎搞个啥。”老黄师傅抬起头来,一脸差异地说道。
“怎么样?这回大伙都看到了吧,咱们厂现在一归市里管,日子马上就不一样了,呵呵……”正在打牌的张胖子手舞足蹈地嚷起来。
大车间里传来了欢呼声,一段欢快音乐随后响起。音乐结束,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又听到了女广播员高亢的声音:“下面播送一条重要通告。全厂职工同志们,为了加快国有企业改革的步伐,探索符合市场经济的管理机制,在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下,经过市计经委审核批准,xx纺织厂第一轮承包的发包工作已经胜利结束。”
“这是怎么回事?发包工作结束了?”
“发包?发什么包?”
“不是不承包了吗?我们归市了啦……”
“别瞎嚷嚷,赶紧往下听。”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充分认识到,承包经营是进一步巩固砸‘三铁’成果,清晰企业产权,理顺运营体制,规范生产管理,重振xx纺织厂雄风的重大举措。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经过自主报名、群众评议和综合考察三个阶段,最终崔耀发同志中标,由他来担任xx棉纺织厂厂长,承包期5年……”
就像地球末日突然来临,整个车间在一阵沉默之后,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吼声。
“他妈的!”广播还没有落音,张胖子就跳了起来。
“这……这……这不鲁豫刚走,说我们归市里吗……”老黄师傅支棱着嘴,喊叫的声里带着哭腔。
“太好了,太好了……”许班长噏合朝天鼻,抑制不住狂喜,抡起一把榔头,把个铁皮柜子敲得叮当乱响,“这真是十年河东转河西,当初就不该让崔书记下台,让南蛮子一伙上来瞎胡闹!”
“他妈的张胖子,你们是怎么上访的,回来吹牛皮,说是不承包了,把我们给你集的钱吐出来!”老黄师傅眼珠子血红,睁得都要掉到地上了。
“呸——狗日的计经委,狗日的鲁豫,他们……他们竟然骗了老子,还他妈的重振雄风,重振个狗屁!”张胖子没有接老黄师傅的茬,而是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
“什么崔书记,崔厂长的,别替崔老扒逞能,他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以前的所作所为咱们都见识过,他上来了可能更坏事。”老黄师傅两眼冒火,斜乜着许班长说道。
“小吴,小吴,你应该高兴啊,崔书记是你爹的徒弟,你去电工班的事更没问题了。”许班长忙转过脸来对我说到。
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眼痛,窗外的梧桐仿佛被连根拔起,在光影的闪烁中悬浮了起来。我的目光透过摇曳的树影,延伸到了遥远的天空,我看到无垠的深蓝在慢慢变暗,我的视线和思绪一起变得迷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