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风收拾好,坐在床边,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看着你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那你刚才为什么……”
“我只是……心里有些难受而已。”看着振风一脸内疚的样子,诗音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
“发泄出来就好了。女孩子嘛,一时想不开发个脾气摔个东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别在这大惊小怪的。悦”
明明面对那样的不幸,却还在这安慰自己。振风嘴里像塞了根黄连,苦得什么也说不出。
“别担心。你的腿有知觉,是可以康复的。只不过需要些时间而已,至于……”至于那个骨盆受创的事,振风说不下去搀。
为了救他,她付出太沉重的代价了。就这样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将意味着什么?!
他,哪怕穷尽一生,都无法偿还。
残酷的现实像大山一样压着她,
同时,也压着他。
诗音陷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才问:“今天几号了?”
突然转换了话题,振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28号。”
“28号?28号。”诗音重复了两遍,若有所思。
振风看着她开口:“我记得我们的四年之约。”
“你记得?”垂眸的诗音突然抬起头,两眼放光:“你真的还记得?”
“嗯。”振风点了点头:“四年前你走的那天是26号。四年之期已满。”
他刻意忽略掉莫莫的存在,看着诗音,双手在她触及不到的视线里紧紧缠绞在一起,努力地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我现在还是单身。所以,按照约定——我娶你。”
诗音安静了三秒,突然嚎啕大哭,伸出手,拍打着被面拍打着他:“谁要你娶我?谁要你娶我?我不要你!不要你!”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心碎。
这句话她期待了多久?
她努力了多久?
可是这时终于听到了,不仅没有半点幸福感反而更多的是心痛心酸。
振风不劝她,就坐在那里默默地陪着,任她打,任她闹,任她哭,直到她眼泪哭干,哭累,慢慢地进入梦乡。
“你说这莫莫也真是的!这个时候还跟你哥置什么气啊!一点也不体谅你哥!死人再大,也没有活人重要啊!”莉姨气道。
“你就少说两句吧。”李父劝道:“莫莫那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她可能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时心情上有点那个而已。”
“妈,你错怪嫂子了。”小丫插口嘴。
“我哪里错怪她了?在医院里她对你哥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
“嫂子……是故意那样的。”
“故意?”
三天没洗澡没换衣服的振风被闵父从医院推出来,自莫莫被绑走那天起,酒席、公司的事他都没顾得上过问,想回家看看。
走到家门口停住了脚步。手上捏着的烟无声地掉在地上。里面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他耳里。
“诗音醒来的第一天,哥就在她妈妈面前表了态,说……”小丫嚅嗫着。
“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啊。”莉姨着急。
“哥说要娶诗音,要对她负责!”
啊?!
莉姨顿觉天旋地转。
“妈,你怎么了?没事吧?”小丫扶住她。
振风刚想抬腿进门,母亲的话又让他停下:“他真的这样说?”
小丫点点头。
“可是……虽然其他地方没受伤,可诗音的腿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啊!”
“妈,妈,你别急别急。情况没有你想得这么糟,医生说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康复的。”小丫心想,幸亏听哥的话对于诗音不能孕育的事瞒着,要不然,这会不知父母该急成什么样。
可是,再瞒也是事实啊,如果哥真娶了她,以后怎么办?先撇开孩子不说,单是一个需要人照顾坐着轮椅的妻子,怎么带得出去?以后的几十年怎么生活?
想到这,小丫心里十分难受。
“你哥……他怎么这么苦——我可怜的孩子呀!”莉姨抹泪伤恸。
振风把头磕在墙上。
李父叹了口气:“既然那诗音是为了救他而弄成这样的,那我们就应该对人家负责。”
“是,是要对人家负责。我愿意做牛做马服侍她下半辈子,可是……可是我不想连风儿的幸福都搭进去啊。”莉姨想到自己的儿子,像割着自己的肉一样。
“小丫,你刚才说什么你嫂子故意那样做的,是什么意思?”李父问道。
“那天哥说要娶诗音,要对她负责,嫂子听到了。今天她对哥说了那番话后,我看得出她也很痛苦,她还叫我照顾好哥。她可能不想哥为难,不想哥背上辜负她的思想包袱,所以才选择自己开口的。”
“唉。这孩子——”李父长长地叹气。
天空雷声轰轰。
乌云密布。
莫莫把自己关在莫优的书房里,看着窗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佣人说振风还站在门外,不肯离去。
窗外树枝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雨斜斜的落在窗前,渐渐模糊了莫莫的视野。
雨密集起来。
莫莫终于不忍,站了起来,趿着拖鞋奔出去。
“小姐,外面下雨,冷!”佣人在后面追着递给她一把伞。
嗒的一声,厚重的铁门打开。
振风全身冰冷僵硬,慢慢抬头,看着撑着伞的莫莫,喉咙里涌动着千言万语,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心疼痛无比。
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来。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莫莫敛去眼里的情绪,故意板起一张脸。
振风看着她明明着急地连大衣都没穿,拖鞋都顾不得上换就跑出来,心里更加悲伤。握了握拳头,两步奔过去,一把把莫莫拥进怀里。
“你……你干什么,我们……已经——”莫莫慌乱,要说的话却被振风全数堵了回去。
他吻住了她。
痛苦,疯狂而绝望。
刚开始,莫莫还想推开他。
可是,她发现她不能。
他的脸,瘦得整个下巴都尖了,笼着深深的疲倦和沧桑,被冷雨淋得没有一丝温度。
疯长出来的胡子刮蹭着她,像深秋的芒尖一样刮在她脆弱的心灵上。
吻又急又促。
振风一颗苍凉空茫的心,极其渴望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和获得回家的方向。
一次,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他需要我。
而我,也放不下他。
莫莫在心里百转千回,眼泪滚滚而落。
她抬起脚尖,把伞撑在他身上。
吻,慢慢缓和下来,转而细密,缠绵,却浸满绝望的哀伤:
振风捧着她的脸,边吻边沙哑地低喃:
“莫莫……我爱你……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莫莫回应着,把又苦又涩的情绪咽进肚子里。
“对不起……对不起……”振风痛苦地嗫嚅,舌头干苦。
“不……不是……”莫莫摇头,轻轻地推开他,抬手摸着他的脸,那里一片濡湿。
心,真的好痛。
一阵急风吹了过来,莫莫的头发扬起,别着的白花被吹飞,在空中打着卷儿,越吹越远,最后不知所踪。
振风温柔地抚顺她的乱发,粗糙的拇指轻轻地擦拭她的眼泪。深呼吸几次,才能稳住心中的痛,艰难地用力地把话吐出来:“我们……就这样——分手吧。”
翻来覆去的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振风觉得咽喉像被掐住,鼻子也塞了,巨大的痛苦像火山的岩浆一样漫延全身,让他无法呼吸。
再也不能留下了,多呆一秒他都怕自己会疯掉。
他用力地推开莫莫,转身离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狂奔起来。
对不起!
是我负了你!
莫莫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悲伤,朝着惭惭融进雨帘里的背影喊道:“振风!我同意!同意分手!但是,你要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可是,只有雷声,雨声,风声,唯独没有他的回答。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莫莫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痛哭,白色的拖鞋溅满了泥泞,伞从手里滑落,滚在一旁,像花瓣一样盛起了天空的眼泪。
振风在大雨里狂奔狂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飞驰而过的汽车溅了他一身的泥水。
他呆呆地站着。良久,昂头朝着天空愤怒地咆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在一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噼——叭”一声,闪电撕开厚重的乌去,像是对他的质问作了回答。
振风坐在雨里,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哭,哭了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把伞打在了他头上。
是莫莫?
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待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是她?
他都差点忘了,他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哥,你别这样,快起来。哥!”接到莫莫电话赶过来的小丫看着振风这个样子,心痛地早已泪流满面。
“你别管我,快回去。”振风重新闭上眼,无力地挥着手。
“哥,你这样会生病的……哥,我求你了,我们回家吧。”小丫苦苦求着。
可是振风就是不动,像是睡着一样。急得小丫六神无主,一边哭一边冲到马路边伸手拦车。
车辆飞驰而过,对小丫的求助视若无睹。
“停车!求求你!停车!”小丫跳着脚哭求道。
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
司机和小丫把一动不动如死人一般的振风抬上车送进了医院。
“大叔,太谢谢你了。”小丫追上浑身湿透的司机,感激地鞠躬。
“我是莫家的司机。我们二小姐怕你打不着车叫我过来的。她让你好好照顾他。”司机说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小丫愣愣地看着消失不见的人影,自言自语道:我会的。
振风恶寒发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脸色发青,嘴唇干裂得像旱田一样,把家人吓坏了。
他打小身子就吃苦,送报纸送外卖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最多感冒一下,不吃药,扛一两天就好,可哪像这次,来势汹汹。
医生说疲劳忧思过度,加上强大的精神压力才导致高烧一直不退。
他这一病,倒把诗音的注意力成功转移,没时间为自己的事伤心了。一天推着轮椅隔三岔五地来看他。
用棉签沾了水擦试他的嘴唇,有时跟他说话,更多时候却只是抓着他的手,默默地流眼泪。
莉姨看着,对振风要娶她的事也没那么抵触了。
莫绯与沙漠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犯下多大的过错,却遭到全国通辑,一定是王梓干的好事!
白天藏在阴暗狭小的地下室里,到了天黑才敢出来,像过街老鼠一样提心吊胆的。
一直养尊处优的莫绯很快就过不下去了。
沙漠是个典型的肌肉男,在黑龙江江边长大的硬汉子,从六岁起春夏秋冬就没有洗过一个热水澡,长得并不算难看。
但是,莫绯就是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在她面前一副小心翼翼卑微求好的样子,不喜欢他左眼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睁开眼就会一百二十度斜着看人的样子,哪怕他对自己很好,比以往所有她交往过的男人都要好,至少他是真心的。
可是她就是不喜欢。
她喜欢的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王梓那样的,高高在上,强势而霸道,一下子就能把人征服;一种是简海那样的,有强大的背景却为人温文尔雅,脱俗却又不失浪漫,似春风润物、夏花落水似的在不声不响、不知不觉中就把女人的芳心掳获。
其他的,她都看不上。
包括曾为她顶罪入狱的好男人李振风。
听从医生的建议,莫老太太转到了疗养院。有专人看护,每个月的花销比呆在医生还要大。
莫莫带着出院的莫深回到莫宅。只留下一个保姆和一个司机,其他的都辞退了。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显得空荡荡的,像历经浩劫,似乎比以前更没有人气了。
莫莫忙得不可开交。
莫深白天睡觉,晚上哭闹,还老是呛奶,很是折腾人,隔两三个星期就发烧,把几个保姆都累跑了。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莫莫只得自己顶着。
孩子听话睡觉的时候,她就处理公司的事;孩子醒了闹了,她就照顾他。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有时喂奶,坐在那都能睡着。
有一次半夜起来冲奶粉,眼睛实在困得不行,眯了一下眼,就烫着了,手背红肿了一片。
更闹心的是,她的私人印章不见了。
她记得明明放在保险柜里的。
但是,翻遍了整个办公室都没找着,更糟的是,她发现莫优买给她的那套房的房产证也不见了!
莫优说过,家里和办公室的保险柜,甚至银行卡存折设置的都是相同的密码。
他抓着莫莫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一直都说密码是莫绯的生日,另一句吞进肚里,那就是:也是你的生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在公司财务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没舍得把它转卖出去。那幢房子已经装修好,你随时可以搬进去住。也可以把你妈一家接过去。忘忘不是喜欢鱼吗?我在花园里叫人造了个鱼池……”
每每忆起与莫优生活的一些片断,莫莫越发觉得,他并不是不爱她,而是,他不敢爱。
或者,他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后来经过查证,发现去过她办公室的人除了杨秘书,还有一个人是莫绯。
如果是她拿的,那么她拿走那个干什么?
当莫莫赶到东城南海一湾时才发现,房子已经易主了!
莫绯拿着房产证和她的私人印签,低价把房子转让了给别人!
看着那幢两层带花园的精装小别墅,莫莫的心揪痛。
那是莫优送给她的。
那是那个对她不能恨又不敢爱的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但是,就算是这样,这遗物也落入了他人之手!
莫绯,
你真的就这样恨我?
莫莫接过莫氏时可谓已经千疮百孔。有些职员不看好莫莫,纷纷跳槽。
公司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业务到人事都需要一次大的整顿,哪怕有杨秘书这样的大臣辅佐,也仍然焦头烂额。
两个人经常加班加点。
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莫莫也拒绝王梓的帮助。
她已经欠他太多了。
她想靠自己的努力把莫氏拉上正轨。
这晚,莫莫和杨秘书以及业务经理一行,在ktv包厢里陪着陈副总。
业务经理已经陪吃陪喝陪玩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仍然没有签下合同。
今晚是关键一战。
莫莫和保姆正在家里给莫深洗澡,接到业务经理的电话,说对方要见到她才能显示出莫氏的诚意。
莫莫放下电话想了想,决定亲自会会那位难缠的陈副总。
只是,初涉商海的莫莫又怎么敌得过久经沙场的老滑头。
坐下不到十分钟就被灌下两杯白酒,连上厕所的借口都找不到机会说。业务经理见此,连忙打电话给杨秘书。
杨秘书打电话给王梓后立马赶了过去。
莫莫已经有些上头了,不过还算清醒。
那位顶着个四五个月大肚腩的陈副总仍然不放过莫莫,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还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瞟。
“莫总,来来,为咱们的相见恨晚干杯!”陈副总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喝了。”莫莫婉拒,往外挪了挪身子。看了一眼已经喝趴下的业务经理,头都大了。
“陈总,我们莫总酒量不好,这杯,还是我替我们莫总干了。”
陈副总也不拦,等杨秘书喝完,才拉下一张脸:“莫小姐,诚意不够。要罚——这样,我们喝一杯交杯酒好了。”
“你……”杨秘书想说什么。
陈副总脸一横:“再推就不给我陈某面子了!”
杨秘书忍而不发,看着莫莫。
莫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忍着一身的鸡皮粒子应酬着:
“陈总,交杯酒我就不敢喝了,要是被嫂子知道,我可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她一个黄脸婆怎么敢管我的事。”陈总不悦,看了一眼莫莫,喷着酒气道:“我就喜欢跟我的红颜知己喝交杯酒,来来……”说着伸出膀子搂了上来。
装酒疯揩油!
莫莫真想兜头泼他一杯冰水。
这样的事情,上个月上上个月还发生过,只是因为那样,生意自然也就泡汤了。
莫莫已经搞砸了两次。
这次,她怎么样也得忍下来。
做女人难,在生意场上打拼的女人则更是难上加难啊。
“呯”的一声,门被撞开。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脚步有些踉跄地撞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下属。
“莫总。原来你在这啊。怪不得老约不上你。”男人指着莫莫。
莫莫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开口问是不是认错人了。
杨秘书上前握住那男人的手,熟稔道:“黄总,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幸会幸会。”
“这里太吵,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莫莫看了一眼拉着脸的陈副总,又看看杨秘书,心下为难:
虽然早就想走人了,可是现在这样一走,之前的酒不是白喝,之前下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
正纠结之时,那黄总又径自开口了:“算了,看你们也是醉了,我们改天……明天?明天下午,我们签完合同再好好喝一杯好不好?”
莫莫搜索着脑瓜,怎么也想不起何时与这黄总有合作项目。不过,收到杨秘书的示意,倒也马上反应过来,站起身与他握手:“谢谢黄总!”
“与莫总这样实力强劲的公司联手,互助双赢!”黄总哈哈笑着,转身离去。至始至终正眼都不瞧一下陈副总。
陈副总铁青着脸色,拂袖而起:“既然莫总已找到合作伙伴,又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呢!”
“哎——陈总——陈总——”莫莫着急地想追上去解释,杨秘书摇了摇头。
曲终人散。
又打水漂了。
莫莫垂头丧气,酒气上涌,胃里一阵翻滚。她冲进洗手间,蹲在马桶前“啊呜”一声狂吐起来。
把晚上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莫莫拉下马桶盖,无力地摁下马桶的抽水泵,虚弱地趴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把眼泪都吐出来了。
她迷糊着,伸手扯纸巾,扯了半天也没扯着,最后终于扯上了,擦了一把脸,感觉质地绵软,放到面前一看,竟是一条白色纯棉手帕,愕然,抬头,不知何时,一个男人竟站在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