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擦了擦眼泪,转身,出门。
等再回来时,振风已经躺在床上,莫莫正给他擦身子,情绪似乎安定了些。
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不脱下来会病得更重。
“药,我买回来了。”小丫轻声道。
莫莫给振风盖上被子,起身:“他感冒受凉了,你好好照顾他,我走了。撄”
小丫开口想挽留,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刚刚自己还说要她离哥哥远点偿。
莫莫的手被振风拉住。
他依然闭着眼睛,声音微弱:“别走,别离开我……”
莫莫的心颤栗。
“你就留下吧,我哥……他需要你。”小丫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从早上八点忙到现在,我……我累了,我怕照顾不好他。”
莫莫不语。
小丫放下药,转身出去。
关上大门的时候,眼泪又落了下来
。
她哥的命怎么这么苦?
他在天桥底下遇到离家出走的莫莫,那时候莫莫才十一岁,而现在已经快三十了。
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都已经走到婚姻的门口了,为什么就是走不到一起呢?
接到小七的电话,王梓赶了过来,此刻见小丫哭着从公寓里跑出来,猜测着上面的情况,坐在车上沉默着。
莫莫煲了粥喂振风吃下半碗,这才给他喂了药。
等到恶寒退了,振风睡熟了,她才放下心,关了灯,悄悄退了出来。
这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莫莫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楼下的车厢里,王梓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
将近天亮的时候,才把趴在方向盘睡过去的小六叫醒,冷道:“回去。”
小六还在半梦半醒中,迷糊道:“回哪啊?”
“从哪来就回哪去!”王梓动怒。
小六立即清醒,不敢再吱声,速速发动了引擎。
振风多么贪恋她在身边的时光,他真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他睁开了眼。
“哥,你醒了?”小丫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冒冷汗了。心里松了口气。
“你……昨晚不是她在这吗?”振风纳闷,难道又是自己做梦。
“昨晚是她。但现在她走了。我给你盛碗粥吧。”
“不用,我没胃口。”
“吃一点吧——她熬的。”
听到是她亲手煲的粥,振风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小丫心里低叹一声,悄悄地退了出去。
振风看着从窗帘透进来的光束,静静地发呆。
梦,该醒了。
莫绯坐在车里,看着进出莫宅的陌生人,眯起眼睛,汇聚成一道复杂的光。
她有了莫氏,有了南海一湾,不再需要这幢莫宅了,所以,就把它卖了?!
这可是她妈妈用生命守护的家啊!
莫莫,你凭什么?!
凭什么毁了我的一切?!
真的,
什么都没有了。
“魅儿,怎么了?”坐在旁边的翟坤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没……没什么,只是太阳有点晒。”莫绯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关上车窗,戴上了宽大的太阳眼镜。
是的,她的容貌有了改变,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惊艳,但尖细的下巴和古典的黛山眉,则让越发纤细的身子看上去楚楚动人
。
而且,她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蓝魅。
她没有去香格里拉给她安排好的私人整容所。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灵敏的。
她觉得香格里拉并不是真心想帮她。
所以,她留了个心眼。偷听到了她和整容师的对话:“把高鼻子变成塌塌鼻,把细下巴挫圆,总之,给我往丑里整。”
所以,香格里拉的计划落空了,还反倒成了莫绯的跳板。成就了今天的蓝魅。
纸终究包不住火。
不能孕育的事,诗音知道了。
莉姨也知道了。
她反对这门婚事。
闵妈妈当然不肯:“反对?凭什么反对?我家孩子之所以不能孕育是因为谁?!我都没追究,你们反倒挑三拣四起来了!”
两个即将成为亲家的女人为了各自的孩子很快吵了起来。
吵得振风额头揪着痛。
最伤的就是亲人之间的口舌纷争,比直接用刀子捅人还要伤。
他铁青着脸,吼道:“别说了!都别说了!这婚我一定要结!”
“风儿,男人有担当是好的,可是,这件事,关系你的一生啊!不能因为这个而剥夺了你做父亲的权利啊!”
“妈,求你,别说了。”振风苦求道。
“再说了,她当初救你是她自己自愿的,要是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不让她救呢……”莉姨仍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委屈。
“住口!”振风手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眼里是深深的痛苦。
“你……你凶我?”儿子三十几年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没想到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斥她。莉姨捶胸顿足:“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吗?你怎么就体谅不了我这做母亲的心呢?”
振风痛苦不堪,抱着头坐在那。
“妈,你就别逼哥了。”小丫抹泪,拉着母亲低声下气。
“够了够了!到头来还说我们诗音不该救他,是我们诗音多此一举!我们诗音不嫁了!”闵妈妈气呼呼道。
“妈——”诗音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孩子,无论你成了什么样子,你都是妈心尖上的宝,妈不能让别人对你挑三拣四,妈不能让你委曲求全!”
闵妈妈睨着莉姨,气道:“不要以为你儿子有多么好!快奔四十的老男人!初中文凭!蹲过大牢!还和一个生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拉扯不清……”
“妈——”诗音凄厉地打断母亲,两手抓紧轮椅的扶手哭着嚷道:“我不准你这样说他!他对我而言,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没有谁比他更好!
听闻此言,双方都安静下来。
满满一桌菜都没有怎么动过,却已凉透。
包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诗音先开了口:“阿姨,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
。这事我咨询过了。只要我有健康的卵子和振风有健康的精子,我们就可以让人‘代孕’。我们一样可以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代孕?”莉姨对这词有些陌生,但也不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诗音的情况,小丫也曾在网上搜过此类的信息,这时深入浅出地解释给妈妈听。
莉姨听完后问出第一个问题:“那找谁来代孕呢?”
“妈,我可以。”
“不行!”莉姨斩钉截铁。
“为什么?”
“你一个还没有结婚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以后怎么跟人解释?”
“这是我哥和嫂子。不是别人!要跟谁解释?人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不在乎。”
“总之就是不行!”莉姨坚持,振风的幸福已经打了折扣,她不能再把女儿的幸福也搭进去。
母女俩正在争执,还是诗音打断了她们:“小丫,你跟振风有血缘关系,不适合代孕。这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和振风会商量着办的。”
“这……行得通吗?”莉姨担心地问诗音。
“我一个师兄就是学医的,我会请他帮忙,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结婚。”
“如果不行呢?”莉姨再问。
诗音看着她,回答坚定:“如果不行,我不会嫁给他!”
“诗音——”闵妈妈心疼女儿。
莉姨却动容。
振风定定地看着诗音,眼里盛满了痛楚和心疼。
诗音却对他微笑,像一株寒冬的腊梅。
振风,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遗憾的。
只是,你这么爱她,又放心不下我,我该怎么成全你?
在生意场上打拼的人免不了应酬各种各样的聚会。有的为了炫耀,有的为了套关系,有的则是开拓商机。
尽管莫莫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是她知道,要想莫氏恢复到莫优在位时的辉煌,自己必须入乡随俗。
她希望能够把一个健康发展的莫氏交到健康成长的莫深手里。
这是她唯一能够为莫优做的。
杯觥交错。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莫莫实在受不了那一张张或虚伪或阿谀奉迎的嘴脸,悄悄和经理退了出来。
因为会所在二楼,她选择走楼梯。
经理去了洗手间,莫莫边往外走边打电话给司机。
刚到楼梯口,冷不防后腰被什么往前撞了一下,手机甩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清脆落地。
而莫莫也失去了重心,尖叫一声,眼看就要掉下去,顿时大惊失色。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拉回来,落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莫莫抬头,那个男人正紧张地看着他
。
是振风。
“没吓到吧?”
莫莫平稳了下呼吸,摇摇头,从他怀抱里退开:“怎么是你?”
“我也受邀了。不过,我是来,你是走。”振风打趣道。
他起初是不打算过来的,可是,当听到过来帮他忙的小山说,莫莫也被邀请在列。
他就鬼使神差地赶过来了。
刚出了电梯门,小山眼尖看到了正打电话的莫莫。
振风看着那个拎着大环保袋,走路不方便又毛毛撞撞的工作人员就担心地奔过去,刚好及时拉住莫莫。
“闯祸了还打算跑?!叫你们经理来!”振风一把扯住那人喝道。
“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人佝偻着腰,斜着眼睛。
“不是故意就完了啊,人差点被你撞得摔下去,你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叫经理!”
“算了……别生气了。”莫莫拉了拉振风的手臂:“叫他们酒店赔偿手机钱就好了。”
那手机为了充门面,刚买不到一个星期。够得上一家人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了。莫莫肉痛。
“能不能别叫经理,叫了经理我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男人口气急切,声音惶恐。
莫莫看着那人,虽然一直低着头,看那佝偻的身子估计也有一把年纪了,估计是在酒店搞卫生当杂工的,想了想,开口跟振风道:“要不……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就算我倒霉。”
“本来是可以不追究的。可是他刚才撞了你第一反应竟然想溜!这种人连基本的道德都没有。”
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那个一直垂着头的男人眼露凶光,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刀柄。
一个穿着黑裤红衣的女人及时地按住了他往外掏的手。
“对不起二位。是我们工作人员的错。”香格里拉给沙漠使了个眼色,沙漠朝两头瞥了一下:那边莫莫的经理和小山已经朝这边过来了。而守在会所门口外面的小七,也把注意力投向了这边。
“我是这里的主管,我给你们赔不是了。这样吧,这是两张会所的vip卡,当我们的赔礼,他一个乡下人,来这里打份工也不容易,我们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
接收到香格里拉的眼色,沙漠咬牙切齿,忍气吞声地道了歉。
莫莫看振风,振风看她,不语。
香格里拉也有眼见地,直接把镶金卡片塞到了小山手里,打着哈哈和沙漠退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那里的主管了?”沙漠上了香格里拉的车,坐下问。
“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我出现及时,指不定你现在在哪呢!”坐在驾驶座的香格里拉气道:
“你的伤还没完全好!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出现在他们眼皮底下,你是不是很想进大牢?!”
沙漠开了车窗,点燃一支烟,风轻云淡:“有你在,进不了。不好意思,破费了你两张vip卡。不过,下次记得跟你的客人要多几张。刚才几个人,而你这个主管却小气巴拉地拿出两张,如果那几个人精一点的话,一早识破你的假身份了
。”
香格里拉听出他的讥讽之音,也不在意。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人一路无话。
车子驶回到那偏僻的农庄,沙漠径直回屋。
香格里拉坐在车里沉默。
他这个性子,留在这里迟早会出事。虽然她想经常能看见他,但她也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这里。隔三岔五地往市里跑,这不是往qiang口上撞吗?
思考再三,她打了个电话。这才下车,跟着上了二楼。
推门进去,沙漠正在穿衣服。光着的上身,qiang伤还没完全愈合,但黝黑结实的肌肉在昏黄的光线里仍然有说不出的魅力。
香格里拉呆呆地看着。
沙漠转过身,背对着她,快速地穿衣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莫绯的下落吗?”
“你有她消息了?她在哪?”沙漠搁下扣了一个扣子的衣服,转过身,紧张地看着她。
“泰国。我可以送你去。”
“真的?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香格里拉看着他那张狂喜的脸,心里发酸。
“当然是越快越好。”
“下个星期。我会帮你安排好。”
“太好了!我以后会把钱双倍还你!”
“我不要你的钱!”
“那……”
“我要你!”香格里拉上前抱住他,把头枕在他敞开的胸膛上。
“我心里有人了。”沙漠推开她,后退一步。
“我知道。我送你过去,成全你和她!我只要你——陪我几天,直到你离开。”
“如果……我不同意呢?”沙漠看着窗外的淡月问。
香格里拉怔了一下,侧身冷道:“以后你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多,而我,只不过只要你这几天,你都不愿意?可是,这世上恐怕只有我知道她在哪。如果我不开口的话——”
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耐心渐渐被耗去。
香格里拉恼羞成怒,拉开房门准备出去:“你会后悔的”。
门刚被拉开一道缝又重新关上。
沙漠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转了个身抵在门背后,俯头吻住了那烈焰红唇。
香格里拉刹时阴转多云,攀手上去启开他衣服上唯一一粒扭扣……
“五十万?!你当我是提款机啊?”莫绯盯着香格里拉,忍着心里的厌恶。
这个女人越来越狮子大开口了。
“现在谁不知道你蓝魅儿傍上了翟坤这棵大摇钱树啊,五十万对于你而言也只不过几套衣服的钱而已。”
“五十万,我可以给你,但你总得有让我给的理由吧?”
“别忘了,当初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你,是谁帮你弄了新的身份,是谁帮你跟翟坤搭上线?”香格里拉理直气壮
。
“这些,我早已加倍还你了。你我之间早已两清。”莫绯冷笑。
“五十万,你当是借给我。我给你高额利息。”香格里拉有些着急,放低了姿态。她和人谈好了,下星期的船。
一个人二十五万。
这几天床单滚下来,她对沙漠是完全陷进去了。
她改主意了,不想让他一个人离开了,她要和他一起走。
她就不信,他会忘不了莫绯。
“你觉得我需要吗?”莫绯抿着嘴,端着脸。
“你……”香格里拉看着她软硬不吃,咬牙:“条件随你开,只要你给钱。”
“好。就等你这句话。”莫绯笑。眼神冷得像蛇。
林城三年一届的商会在镇区龙泉山庄举行。
时值秋天。
远离都市尘嚣,黄叶纷飞,万物萧索,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因为来的都是掌控林城的经济大腕,所以,进入一律凭请柬,司机和保镖被谢绝。
莫氏差点破产,本来不在受邀之列。但是蓝魅儿给商会主席之一翟坤吹了一下枕边风,事情就按她原定的计划进行了。
聚会晚上六点才开始,莫莫在房里休息了一下出了门。
从大道走上了小路,踩着地上的枯叶,莫莫的心思并不在这秋意之中。
听说,他也是商会的主席,他会来吗?
会吧?
不会吧?
像他那种傲骄的性子,估计是不屑参加这种峰会的。或者根本用不着他出马。随便派个人来就行了。
想到他不来,莫莫顿时觉得来这一趟也没多大意思。
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是不是真的相亲相中了?然后忙着约会了?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失魂落魄地走着,差点和从另一个拐角出来的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
“莫莫?”来人惊诧。
莫莫抬头,也惊诧:振风?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又相视而笑。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两人片刻再次同时开口。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笑,振风看着莫莫的眼神渐渐有了深意
。
莫莫避开,低头,安静地向前走着。
“上次……谢谢你来照顾我。”振风默怔片刻,跟在后面。
他们最近的一次见面就是那一次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我也没做什么。”莫莫回道,犹豫着开口:“你的抵抗力好像变差了,要少抽烟。”
“嗯。”振风迈开一步,与她拉近了距离。
“要多喝水。”莫莫向前半米,又拉开了与他的间隔。
“嗯。”振风再迈开一大步,与她触手可及。
“要多休息。”莫莫又走了一步,两步。
……
这一次,振风没有应。
看着她的身影,感觉无论他多么努力,他们之间横着的距离就是没变。
听到背后没了声响,莫莫转身,停住。
立在他两米的地方。
振风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是不是……嫌我……太哆嗦了?”莫莫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太过亲密,见振风仍是不语,便解释道:“你以前很少生病的。要是体质变差了,结婚以后怎么照顾好她……”
这个“她”,振风当然知道指的是谁,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她。
眼神复杂。
莫莫快速转过身去,继续走着。
树林中的叶被风一吹,沙沙作响,犹如天籁。
莫莫闭眼,深呼吸,睁眼,抬头。
枫叶徐徐地在空中飞舞着。
她欢喜地伸出手,摊开手掌,想接住飘下的叶儿,眼睛根本没看地上。
“小心!”振风急唤一声,冲上前拉了莫莫一把。
莫莫猝不及防地撞在他怀里,唇擦过他的脖子。
“小心石头。”振风俯在她耳畔轻道。
“噢。”莫莫低低地应了一声,想推开他。
“别动。”
莫莫真的不敢动了。
振风一手搂着她,一手伸开手掌接着了飘下来的一片落叶,这才让她离开他的怀抱,把叶伸到她面前。
莫莫还在想刚才的亲昵举动,他已经定下婚约,她与他之间就该保持距离。当下低头不看他,也不接他的叶,淡道:“我要回去了。”随之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振风看着她的背影,落寞地看着掌心里的落叶,用力一吹,叶就飞了。
他张了张口,想跟她说,那是上山的路。
但是看着她急急的脚步,又把话吞了下去,默默转身,与她背道而驰走了几步,停住,徘徊片刻,终不放心,又返回,悄悄地跟了上去。